第九十三章 終結
“窮奇上面歹人是為何,給我下來!”
一位被旁人灌的醉醺醺的滿臉鬍子拉渣的老神官,本想上茅廁去小解,正巧路過垂頭養神安靜的窮奇時,聽到葉酒晚與悅塵的爭吵聲,立時大驚失色。
“什麼人,下來!”
在場眾仙客紛紛攘攘,側目而視,先是靜默滿場,繼而又對那老神官指指點點,幾個同輩老官皆笑罵他是喝過了頭在那裏胡言亂語。
仙君明賢不知何時往這邊看了過來,見有異狀,放下手中雕龍樽盅,站起身向這邊渡步移來。
葉酒晚心臟砰砰直跳,頭皮發炸,“悅塵,你瘋了,喊那麼大聲作甚。”
“我們必須要終結這一切!”
但讓她更加目瞪口呆的是,見二人暴露,悅塵竟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朝葉酒晚撲了過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自己便已然跌下窮奇的肩膀,在眾人眼皮子底下重重滾落龍盤雕柱的底座下,發出轟的一聲。
眾人駭驚,齊齊後退數餘步。
“什麼人?”
“有人闖入仙庭,快讓侍衛們把她們轟出去。”
“不許動!不許跑!”
葉酒晚被悅塵撞的頭暈眼花,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心道一句‘悅塵,你丫的發什麼瘋,可害慘我了,這兒至少有三個人想我死,你就這麼把我推暴風雪裏了?’
“你什麼人,如實答來!”
葉酒晚扶額,心說這些侍衛是怎麼回事,離的她這麼遠,若是近一點,她還能搶過和人手中的仙矛,也不至於眼下這般手無寸鐵。
“我是來報仇的,”葉酒晚攤攤手道,“給你們指一下哈,那個我不識得的刀疤臉,還有神綣問清。”
眾人驚駭,怔愣不止,萬萬沒想到此人如此耿直。
葉酒晚又道,“在座的各位有一堆我認識的,出來認認我呀。”
凜下月是第一個撲上來把她抱在懷裏的。
“死人!你死哪了?!”
葉酒晚直翻白眼兒,“放......放開,呼吸不上來了......”
神綣似乎有些不爽,便見她興奮滿溢地笑道,“這些天你都幹嘛去了,看你身上臭的,跟幾年沒洗澡一樣。”
葉酒晚也笑了,“我也不敢相信我都經歷了什麼,下月,你長高了許多,還成仙了。”
“喲,葉酒晚,你還沒死呀?”淺陌欠揍的嘴臉一如既往得毒,惹的葉酒晚心底大火,心道我怎麼就這麼不喜歡聽你說話呢,直接狠狠回懟道,“是呀,師兄,許久未見,您老怎麼越長越娘了,勾引幾個男的了?”
淺陌的臉陰了。
葉酒晚忽然注意到,沈辭不知何時默默走開了,方纔也只是遠遠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一句話,好像故意躲著她似的。
“沈......”
“熵康正統九世之女葉酒晚,請來此參見仙君在上。”
一名面色冰冷的侍衛拱手作揖道,打斷了葉酒晚的意圖。她愣了愣,這纔想起悅塵方纔推她下來的正事,一時手頭無措,心知仙君明賢不是能推拒之人,真是要命的當。
“好,妾身這便去。”
正經的會面便又是另一番感想了,葉酒晚心說,這是個機會,與仙君明賢,乃至所有人一個與她對質的機會。
她不能再膽怯,那是她自己說過的話,所謂的拒絕,不過都是拿保護自己當藉口的懦弱。
父仇母恨,家仇國恨,撫今憶昔,過往如同一條爬上回憶的蛇,往事都會歸來,再次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她,就像所有凝視過她的深淵。
最後一步邁出,收回腳,她再次挺直了身板,抬眸,望著高高在上的仙君明賢。
不知何時起,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一身玄服,在仙庭不是允有女人穿黑的,否則將會受到很嚴厲的懲處。
“......”
黑衣袂絕,隨風蹁躚,如夜空下的狂驟,波瀾不驚,驚則鳴矣。
仙君明賢俊郎的面龐渡上一層柔光,葉酒晚看著他,目光卻仿若穿過了他的身後眺進一片漆黑的光芒,望著一些晦暗不明的東西。
兩人無聲的對峙良久,以至於仙階下眾仙議論紛紛,不明所以這是在作何。
“小女拜見仙君在上。”
須臾,葉酒晚先以禮終止了這無言的對話。仙君輕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此言一出,在場人皆是譁然。
仙君明賢從未當著人前開口說過一句話,一向是底下人猜他的心思,從未有誰是先例。
“這熵康正統不過是海底一個小小神族,怎麼得仙君在上如此眷顧?”
“嘖,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內情。”
“不可能吧,你可別瞎說,仙君家有妻室,怎麼可能......”
忽有一人橫插一腳,打斷了先前人的話,“就非得是如此內情了,誰知有沒有可能中間誰握著誰的把柄,這丫頭,可精明的很,沒實心的底氣,她可沒膽量跟仙界的王較量。”
“哎,不是,你誰呀?”
一看說話的竟是淺陌,旁邊幾個老神官瞅著眼生,便盤問起他來。
淺陌笑著拱手作揖,故裝恭敬,“鄙人不才,八品,”而後又是一記狡黠。
“小女名喚酒晚,隨母姓葉。”
仙君明賢向葉酒晚攤出一隻掌,看起來他心情不錯,“過來,我看看。”
葉酒晚心下打嘀咕,心說這仙界主君什麼毛病,男女授受不親,有別不說,哪有第一次會面便好像一副似曾相識的笑意。
但她轉念一想,但覺得樣似乎亦無妨,本來就是要接近此人,弄清關於屠冥門一事悅塵所言是真是假,靠近些也能避開旁人的耳朵。
這麼一想,葉酒晚向仙君明賢的眼底眺望去一目,抬腳登上仙梯。
一共九九八十一梯,她本登上三十六梯以屬大逆不道,眼下又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震驚乃至茫然無措的矚目下,一步步,登上了天梯最高的神聖的龍座旁。
整座仙庭,賓客層層高朋滿座,鶯歌燕舞,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仙君明賢與葉酒晚身上了。
然而,仙君明賢一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的眼睛很像你父親。”
葉酒晚蹙眉,不知為何,她總能感覺到仙君明賢此時正在透過她的臉去看某個人,神色溫良,似重遇故人之容。
仙界主君認識父親?
這可真是令她猝不及防的.......枯榮當年不是說,是神綣問清借仙君明賢之名義下令熵康王前來仙庭覲見,而後意圖謀害的麼,怎麼仙君明賢認識父親。
既然他識得父親,看這樣子似乎還關係匪淺,那怎會不知父親遭人暗害,知道又如何會無動於衷,由著神綣問清忽來,或者說,他在這一切的中間又做了什麼,做過什麼,父親的死與他有沒有關係,阿孃呢?
葉酒晚因仙君明賢這一句搞的思緒有些亂,一時走了神,仙君明賢喚她時她也沒聽見,連在場眾賓都忍不住為她捏了把汗。
“酒晚,在想什麼?”
眾仙接連訝的說不出話來,任誰也沒見過仙君明賢竟也能既有這般樣子,又有另般樣子,與所有人一樣,有溫柔與耐心這兩種在他們看來十分不可思議的東西。
“仙君恕罪,小女失禮了,”葉酒晚回過神,心知自己失了禮,趕緊賠罪,可一連串的問題沒能明瞭,便是又道,“仙君在上......識得小女父親?”
仙君明賢輕輕低了下頭。
又問,“恕小女直言不諱,仙君在上可否告知,是何時相識的?”
仙君明賢低眉看她,“吾之手下設了鴻門宴之時,在那之前,他救過我一命。”
再問道,“可否詳細,願仙君在上告知小女父親當年死去的真相,”說罷,單膝跪了下。
仙君明賢看著跪在仙梯上的葉酒晚,她低著頭,看不到他的眼底有什麼東西。
過往之事總有一種神秘藏於深處,彷彿洞悉了那些所不曾擁有過的回憶,便懂了那個人的內心。
“酒晚,數十載前,吾有一卿友,名琛,汝之親父,汝母之夫。但吾愛君臣,心悅意屬,奈何事與願違,君臣有佳妻兒,暗結珠胎,吾願成人之美,棄之不理,後來......”
葉酒晚著膝跪地,目光看著地上,若不是如此,仙君明賢定會看到她那張不可置信的臉。
難怪......這仙界主君長的如此妖,竟真是一斷袖,枯榮似乎也說起過,父親才高八斗,體壯健碩,且志在遠方,會吸引許多女子並不奇怪,怎麼連......
“後來如何,望仙君在上告知,”連葉酒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壓制才憋住這口氣沒走音岔氣的。
仙君明賢神色很暗淡,只是那張面紗為他增了一些端莊華麗,眼底空洞了許些,撫今憶昔道,“吾悅君臣,欲告之,卻得一言‘請明君自重’,吾......字明君。”
葉酒晚頭低的更低,沒什麼太多的去想,只是覺得在情理之中,無可厚非。
總不見得,父親要爲了你拋妻棄子吧,何況父親是真的愛阿孃的。
“吾為報復君臣,痛打一番丟入凡塵,才罷之,而後亦罷之。”
痛打了一頓?
葉酒晚低垂的眉目一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