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枯榮
可不論它悅塵如何為若華辯解,如何說脫,仍不敵枯榮一句‘王,你僭越了’和若華的一言‘姐姐,是我做的。’
葉酒晚終究是不願去懷疑若華,猶豫一二,還是想為其開脫,畢竟蛟龍氏族再慘,與她又沒有太大的感情,可若華卻是不一樣了,“枯榮,這些蟹將蝦兵......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看獄官和獄衛,能否看在......我這個先王遺女的份上,尚且饒過罪仙若華一命,放他一馬,我回頭......也自會教訓他的,行不行。”
她說話這話時很沒有底氣,也無法有點魄力,枯榮一言九鼎,即便並非正君族王,可它的信服力已經滲入進老百姓與官侍們的心底,自不是她三言兩句一個先王之後理所應當備受民心所向能比得上的。
葉酒晚手中握拳,浸出些許汗,神色淨是擔憂,怕枯榮再一連幾句逼得她無地自容,一再退讓,直至連她都不得不被說服成若華該死。她越發不安,越發緊張,可誰料枯榮一口便答應了。
“王,在下悉聽尊便,您從來不必與我商量。”
葉酒晚愣道,“你......?”
“王,”枯榮頷首低眉,“今日是您放過了這罪仙,是您做出的決定,在下會跟隨您的所有決定,不論錯與對。”
葉酒晚點點頭,“......好。”她臉色慘白了一番,又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回過頭,虛弱地朝悅塵笑笑,很快,便是又笑不出來了。
悅塵一聽若華的罪行立時被赦免,一時開心極了,把若華摟緊在懷蹭來蹭去,嘴裏連道了好幾聲‘你沒事了,太好了,你沒事了,太好了。’
若華一怔,也是笑笑,只是那笑意中,多了些不可名狀的東西。
“王,如此,可好,”枯榮道。
葉酒晚一愣,隨即答道,“我會回去代為教訓他的。”
“王,”枯榮藍色的眼睛落寞了下來,“您要記住,在蛟龍氏族,沒有高低貴賤,沒有低人一等之說,在我們眼底,這個世界應該是:即是螻蟻,但凡不與小人苟且,當以禮相投,與仙君明賢同德高低。”
葉酒晚驚然,萬萬沒想到枯榮所言竟如此使人皮麻,是麻酥了好一陣沒上來勁。似心底何物與此所言相碰撞迸發的共鳴。然而枯榮接下來說的話,便令她心如刀絞了。
“王,河東和這些兵衛不是不值一提的人。他們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他們從來不厭憎神仙,即便不會善待神明,也絕不會見死不救,即便他們也許確實傷害了誰,也許是有難言之隱,自先王走後,我能在這位置上坐穩江東,也是他們一直在鼓勵我,現在他們死了,我又是一個人了,”良久,它又道。
葉酒晚張合嘴唇,欲言又止,只好道出一聲,“節哀順變。”
枯榮搖頭,忽而一笑。然而這一笑可是把她看愣了,宛如一汩清潺,溫暖了陽光,嘴角挑起,目光輕柔,“王不必安慰在下,在下已經習慣了。”
葉酒晚卻遲遲沒有從剛纔那一笑反應過來,她見過人笑,鳳凰笑,甚至見過狗笑,可獨獨沒見過像枯榮這樣長相奇異的生靈笑,便道,“枯榮,你是公的母的?”
這次,葉酒晚又看到了不一樣的枯榮,它先是愣了愣,竟露出了吃驚的神情,而後又是無法明喻的神色,只聽它用了一種極小微弱的小音道,“母,母的。”
葉酒晚更是驚訝,居然玩心大起,起了想挑逗對方的想法,正如以往她這樣戲謔凜下月那樣,道,“多大了呀?”
枯榮看了她一眼,“王,無可奉告。”
葉酒晚不依,“不行,你得說。”
枯榮答,“王,在下幾百歲了。”
葉酒晚還要問什麼,悅塵上前一巴掌拍醒了她,大罵道,“玩玩玩,怎麼就沒個正心呢。趕緊著,把這些個玩意兒給埋了,放在這兒等會都擱臭了。”
它指的是蟹將河東和幾隻蝦兵們。
葉酒晚瞳孔一縮,厲聲道,“悅塵,閉嘴。”
悅塵也回她,“怎麼,我怎麼了?”
葉酒晚想起方纔枯榮說的話‘他們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忍不住不時回過頭怕枯榮放在心上。
可誰知,枯榮竟擺了擺它長長的鼻吻,示意手下把擔架抬走。不一會兒,這裏便沒有那些惹人不快的屍體了,似乎隨著擔架的抬走,有些什麼東西也被藏在了葉酒晚的心底,像塊硌在心裏的石頭,卻也永遠無法消磨。
“枯榮,這次不是我的決定,你為何......?”
“王,方纔說過,您做出的決定,不必顧及在下的感受,而且,我看得出來,您希望如此。”
這下,葉酒晚被堵的說不出話來,沒錯,她......確實希望如此,但它怎麼看出來的。
她剛想說什麼,悅塵便先搶走了話頭,它似乎很開心如此,對若華是又蹦又笑,“謝謝你,深明大義,我便知道不是若華做的,它一定不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若華也是一笑,向枯榮叩首道,“謝大使饒命不殺之恩。”他頭低的很低,很低,低的足以讓那瘮人的陰笑藏在臉下不為人見。
“抬起頭來。”
若華慢慢抬起頭,臉上的陰笑換上了無辜而平靜的神色。枯榮緩緩游過來,與若華平視,道,“若想人不知——”
它僅說了半句,便再無說什麼,轉過身去,游回了葉酒晚旁邊。好像明擺着想讓若華下意識去想後半句,而若華他的確順著在口中默想了一遍後半句。
“......”不知何人袖下的拳,悄然握緊,面上仍舊平靜,甚至難辨真假地露出一副略感疑惑的神色。
葉酒晚挑眉,略感疑惑,道,“你同他說什麼了呀。”
枯榮面色和善,笑意晏晏,道,“在下說,喜歡王。”
葉酒晚:“......???”
“什麼,你不準和我搶這個死女人!”
悅塵也沒聽見枯榮同若華說了什麼,便信以為真,一下毛便炸了起來,撲身把葉酒晚攬去懷裏,嘰嘰喳喳,怒眼圓睜,破口大罵,“死小三,滾開!”
葉酒晚:“......???”幸福來得太突然,她有點猝不及防,還有點莫名其妙。
枯榮笑笑,不再說話。
倒是悅塵,一派天真,還在那兒劍拔弩張,見枯榮笑的不明不白,竟也不甘示弱地裝笑,心說我笑死你,比誰笑的好看吶,啊?
可在葉酒晚看來,那就無異於傻笑了。
“行了,熱死了,滿身毛,擱一邊兒去,想捂死我。”
悅塵愣愣張開了翅膀,像是不可置信葉酒晚的嫌棄,道,待到反應過來時,葉酒晚與枯榮二人已經相跟著走遠了,“你......!”
“王怎麼跟著在下來了,已經深夜了,不休息嗎?”
葉酒晚嘻嘻一笑,她滿心調侃和驚奇,哪還有心思睡得著,於是便道,“出來看看海底的風景,對了,我父母的故居在何處?我想去看看。”
枯榮道,“隨我來。”
二人來到一處海底景觀極美之地,仰首便見星空中游戲的魚群,粉櫻漫天,原來是珊瑚兩兩成雙成對。再往深處走,是一間閣屋,推門而入又是另一番品味,書香府邸也不過如此,比起眼前之奇觀,差之又差。桃林、魚群、書墨。生氣,絢爛,寧靜。
少許驚呆一點點佔滿葉酒晚的眸光,下巴忍不住垂下,眼眶一點點睜大,不敢相信的同時又感慨不已。
“這......這就是他們曾在一起時的地方麼。”
枯榮面色染上些許難過,答道,“是。”
葉酒晚見枯榮難過,這纔想起枯榮與父親的關係,故友曾居之所,如今再看,何人不哀呢。
“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你需要抱抱麼?”
枯榮一愣,隨即答道,“王不必擔心在下,在下......王,你!”
枯榮的魚眼越睜越大,因為葉酒晚已經把它攬進了懷裏,它很小隻,像只小狗大小,抱在她懷裏剛剛好。
“難過就哭出來吧,你的朋友們死了,我的爹孃都不在了,這麼多年,我還沒好好哭過。”
枯榮怔愣了片刻,捲曲的尾巴也漸漸鬆懈,閉上眼睛,靠在葉酒晚胸口,不一會兒,眼角便漫出一滴淚珠。
可即便此時,葉酒晚也不忘戲它兩言,“哭好了沒,哭好了快告訴本王,阿爹當年是怎麼喜歡上阿孃的。”
枯榮吹出幾隻泡泡,道,“王,在下不是已經與你講過了麼?”
葉酒晚哼道,“你再講一遍嘛。”
枯榮道,“好。”
天上的魚群絢爛斑斕,遊繞來再回轉,時而慢,時而快,時而成群,時而成團,在漫天星海中成雕畫。
對蛟龍氏族來說,大海永遠在天上平靜地孕育萬物,幾千年是如此,幾萬年是如此,一成不變,也無需變。它會保護這個善良的種族,直至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