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爾在沒有路的荒木林中行走著。雖然月光僅僅是勉強地透過枝幹照了進來，柯爾還是能夠辨認出大致的方位。

    寒風刺骨，積雨雲被漸漸吹的遠去。大概這冷雨也維持不了多久，要趁此時機多走一些路。雨停後，便不會再有雨水清洗他經過的痕跡了。

    自己的選擇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呢？一把年紀再次踏上動盪的道路，有辦法撐到最後嗎？

    “將軍…你只需前行，記住千萬不要回頭，也別深陷在雨後的新月中去了喲。”

    那神秘的理髮師在寒鴉堡厚厚的鐵壁上隨手畫出一個發亮的圓形通道，並遞上了他慣用的那把鈍劍。守衛的目光就像被剝奪了靈魂似的，無神又呆滯，眼睜睜地看著柯爾走出了鐵堡大門。

    想起剛剛那個人的所作所為，柯爾不禁覺得頭很痛。雖然他征戰一生，見過了不少怪異的事情，但卻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能力。但不管怎樣，那個人給了自己一個機會。一個贖罪，不，說是贖罪都太過了，只是一個稍微減輕自己負罪感的機會。

    他想把握住。比起遙不可及的帝國，他選擇了眼前危在旦夕的女孩。鬼草坡之戰，戰爭結束前的最後一戰，他親手殺死了那女孩的雙親。

    事到如今，就算等待著他的命運是通往地獄，他也要勇敢地面對。

    不知不覺，四周像屍體般乾枯的樹枝越來越密集了。它們好像有了生命，像蛇般扭動著自己的“軀體”。密密麻麻的樹影開始堆疊，擋在了柯爾面前。

    “是嗎…你們來阻止我了吧？”柯爾環顧四周的不知是樹還是鬼的“大軍”。

    那漆黑的外皮就像是被火烤過一般，漸漸一張張人臉浮現出來，痛苦又扭曲的臉，時而還發出陣陣哀嚎。

    “柯爾！你絕對不能離開這裏！你的命是屬於我們的，一定要由我們親手殺掉才行！”一張人臉叫道。

    “沒錯！不要再帶給別人痛苦了，就和我們一起腐朽在寒鴉堡吧！”

    柯爾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也是呢，你們不會那麼輕易放我走的。”

    “明白就好，你的命運已經決定好了，就是死在這裏！”

    “不過老怪物們吶…”柯爾的手輕輕放在了劍柄之上。“這次不是去殺人，而是去救人的。如果你們再不讓開…”

    劍光模糊地一閃。

    堵在柯爾面前的樹幹瞬間裂成兩半。

    “我能殺你們一次，不介意死後再殺一次。”

    本來柯爾面前樹幹上那張臉又從旁邊的樹上浮現了出來。

    “唔…可惡！你差點殺了我知道嗎？”

    “反正加起來都是一條人命，誰讓你們那麼耗子命，死了還要附在樹上。”柯爾將劍隨意插在腰間，慢慢向前走去。再也沒有樹魔敢上前阻擋了。

    “放心吧，老怪物們…等我還清那邊的債，再來把命賠給你們。”

    “蠢貨！再往前就是鬼草坡了，不要以為你會全身而退！如果你擅自死了，我等永世都會詛咒你！”那張臉憤怒地朝著柯爾的方向怒吼著，隨即從憤怒轉而迷惘，轉而悲傷。

    他像是哭了起來，又沒有。只有一句碎念，迴盪整片連名字都沒有的荒木林。

    “對不起…將軍…屬下無法陪你到最後了！”

    對於軍人來說，戰友之間的羈絆是誰也無法取代的，這種力量甚至時而超越了親情。堅定的信任，跨越過生死的歷練，成爲了一種歷久彌堅的如金子般的情感。

    那是，不會因為時間流逝淡泊的，不會因為受傷就不再相信的，不會因為看似冷漠的一劍就瓦解的。男人之間，根本不需要用語言交流，用心就夠了。

    “真是丟臉，又想起以前的事了。”柯爾擦了擦被雨水淋溼的臉。“我沒有資格懷念什麼的，只能往前走。”

    鬼草坡，春天時會開滿漫山遍野的藍色花朵。這裏，是傑斯諾軍隊退回北境前的最後一戰。同時，也是最慘烈的一戰。是柯爾將軍，一生都逃不過的一戰。對他來說，那一戰還沒有結束。

    曾有一段這樣的傳聞。

    三十年前，帝國大將柯爾於寒鴉堡附近遭伏，當時柯爾的身邊只帶著三百親信。爲了讓柯爾全身而退，這三百人全都戰死在這片連名字也叫不出的，黑木林裡。

    那三百人，全都是當年同柯爾一起參軍的同僚。從此，柯爾終於變成了孤獨的一人。

    “什麼帝國情報員…不過就是個廢柴大叔吧？”

    艾希已經穿好了衣服，將那個不懷好意的“救命恩人”五花大綁地吊了起來。

    “不…那個…抱歉，是我太囂張了。”

    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格瑞可憐兮兮地求饒著。

    “你的衣服怎麼有一股調料的臭味。”艾希嫌棄地打量著自己身上臨時“借”格瑞來穿的備用衣服。

    “…這種地方就算要洗衣服也只是隨便用水泡一泡而已。”

    艾希狠狠一腳踢在葛睿的小腿上，痛的他呲牙咧嘴的大叫。

    “你救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哪…哪有什麼目的？我雖然為帝國做事，但也不是見死不救的傢伙。”

    格瑞好像是個不合格的情報員呢，撒謊的表情已經寫在臉上了。

    “大叔吶。”艾希站起來用小刀在格瑞厚厚的肚皮強輕輕划着。“我呢，從來沒有殺過人哦。不過殺野生動物是很有經驗的，將肚皮劃開處理內臟和那些不要的脂肪，就是在獵物奄奄一息的時候就可以開始了呢。我從來沒有殺過人哦，不過我想做應該也是能做的很好的吧？”

    “慢著！慢著！不要一臉天真地說這麼可怕的話！你是惡魔養大的嗎？”格瑞感覺到肚皮的涼意，終於忍不住大喊大叫。

    “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東西，我就不殺你。”

    “呼…我還真是不太擅長這樣呢。”格瑞呼了口氣，“我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的，不如說我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了。”

    “什麼意思？剛剛不是帶著邪惡的眼神想要制服我了嗎？”

    “哼，只是一時入戲罷了。”格瑞隨意地扭動了一下身體，捆在他身上的繩子就落了下來。

    “你這傢伙！”艾希提起匕首向格瑞刺去。

    格瑞只是用兩根手指就夾住了艾希的灰剛匕首。

    “把刀收起來吧，你不是想問問題嗎？”

    艾希瞪大眼睛，她覺得這個傢伙的氣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格瑞盤腿坐在床上，點了一支菸。

    “我不像某個只會故作神秘的混蛋，而是平等地看待你們的世界。所以我不會有所隱瞞，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情，怎麼選擇也是你的事情。艾希，你要做的事情是不對的，雖然我這麼說，但你還是可以這麼做，這就是我給你的選擇。”

    “你說的是什麼事？”

    格瑞瞥了一眼艾希。

    “當然是你要殺了柯爾那件事。”

    艾希倒吸一口涼氣，癱在了地上。

    “想問我怎麼知道對吧？解釋起來很麻煩，總之我不建議你殺他。如果你一定要動手，就開啟這扇門，朝著雨鬼們行走的方向前進吧。只要跟著雨鬼，就會到達你想去的地方，而你也許會途經許多你從前不知道的事情。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驚訝，然後再想想要不要殺了柯爾。”

    格瑞開啟了房間左邊的門。

    “如果你就在這裏放棄也可以，回去傑斯諾，過你自己的生活。不管發生什麼，再也不要回到帝國了。把一切交給其他人，你也會平安無事。”

    格瑞指了指右手邊的門。

    “你不是普通的大叔…你到底是誰？”

    “這只是借來的身體而已。非要說的話，是來拯救這個世界的吧。如果不做些什麼，黎明來臨時這片大陸就會毀滅。”

    “毀滅？為什麼？”

    “那個神恩啊，會毀滅所有不平衡的世界。傑斯諾和帝國，並沒有達到平衡。”

    “你是說戰爭未分勝負嗎？”

    “嗯，通常而言有一方勝利就是平衡。未分勝負的平衡，終究會被人類的私慾打破，所以就會遭到毀滅。”

    “那我能改變什麼？”

    “我不能再多說了，想知道就去感受吧。去過去的時間裏…”

    格瑞閉上了眼睛。

    艾希一頭霧水的坐在地上。

    如果就這麼回去肯定是不甘心的，但前方的道路卻好像沒那麼簡單。

    突然，門外有一陣腳步聲。

    “糟糕了！”格瑞突然大喊一聲。

    “怎麼了？”

    “我忘記這個屋子其實住著兩個帝國的情報員，這副身體只是其中之一！”

    “誒？！你這混蛋！果然是個廢柴大叔，我現在該怎麼辦？”

    “憑你是拿他沒辦法的，我也不能過度影響這裏的平衡！你趕快做決定吧！”

    艾希心裏像一團亂麻似的，但握住手上那把匕首，就平靜了下來。

    “就這麼回去…下半輩子一定會後悔的！”

    艾希從左邊的門衝了出去。

    “再見了，大叔，下次可靠一點再來拯救世界吧！”

    格瑞目送著少女遠去的身影，一口氣將煙吸盡。他只是心念一動，門外的腳步聲就消失了。

    “這種爛床怎麼可能睡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