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明心見性以柔克剛
面前那個被拋下來的幼童,髒兮兮,衣不蔽體,好似一塊會喘氣的肉。
她僅僅算是一塊“餌料”。
杜灼桃胸中驀地升起一陣難抑的悲切來。
都說八百盟開宗立派便是以武為尊,天下仙門莫不仰其豪邁,誰知親眼見到竟是這般殘忍。杜灼桃正欲動作,心中的悲憤之火卻怒而不發,她恍然發覺自己的一切悲和怒,都是法相菩提蛛帶來的。
是祂在悲,祂在怒。
然而,祂不願干涉。
眼前盡是遊動的靈息,女童之外,那些人影在她的視野中不過是點點光斑,法相菩提蛛八足八目,全場無不在祂注視之下。
原來祂見此景象早就習以為常。
坐席上的人們呼喚愈發虔誠,那作為餌料的女童亦是奉獻給祂的供品。
杜灼桃不解,若是這些人當真是殘忍的,為何卻對著所謂“獵物”的妖,和用以引誘妖的餌發出如此敬畏的呼聲。
他們的舉止更像是一種純粹的狂熱。
為什麼?
她懊惱自己在幼年錯過了太多,記事的時候八百盟已經陷入戰爭的泥淖,而平定天下之時,曾經的格局已經徹底顛覆。世間再無八大名門,也無人再能向她解釋八百盟及覺家供養妖物的秘密。
可她記得有人曾說過的,記憶支離而遙遠,絞盡了腦汁唯想起些許片段。
“八百盟的那群人尚不如蠻獸,上千年了還留著人祀,講道理也講不通,根本無法同他們相與。”
“聽聞亞父還因阻攔祭祀打了人家盟主,遼肅宗新主君的名號算是立穩了,真真不虛此行。”
“蘭宮別挖苦我了,你若見到那食人的景象,隔夜飯都要吐出來。”
“啊哈……”
“我尋思著,與這樣的門派倒不如斷了的好。”
沉默中,她被抱了起來,環著她的雙臂輕柔纖細,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抱著她的人輕輕道:“亞父輕率了,八州各大名門之間藕斷絲連,固守清高而孤立自己,不是個好主意。”
“道化天要與我斷的時候就斷得,我與旁人斷則不能?”
“桓英自尋死路,亞父何來與他相比。”
“難道要對他們這般獸行坐視不理嗎?”
抱著她的人聽罷嘆了口氣。
“亞父前往玉山的日子裏,蘭宮也將藏書讀了不少。亞父可知八百盟為何要以孩童為人祀的祭品麼?”
“不是因為孩童柔弱可欺?若是換成我這般神擋殺神的,他們還敢?”
“亞父講得倒也不錯,但這樣卻有失偏頗,相比仙門而言,凡俗皆柔弱可欺。”
“我不信蘭宮會為那等人說話。”
“是啊,蘭宮為的是提醒亞父,若不知八百盟信奉的根本,便不能將其連根拔起,其人祀的習俗也只會禁而不止。”
“哦?”
杜灼桃的兩隻手被捏著舉起來,好似兩根肉乎乎的鼓棒。
抱著她的人說道:“覺家崇尚至高之力,以血肉向萬物交換。他們相信人誕生之時承載了世間全部的善,此善使人得以從一團皮肉開始生出性情,發出言語,立足行走。待這孩童有了靈性,知曉人世間的親疏好惡,在覺家看來,方始為人。”
“要懂事了纔算,那豈不是五六歲往後了。”
“是啊,亞父見到的人祀,孩子是多大的?”
“難道說……”
“正是如此,所以他們並非無意義地殘殺弱小,而是秉持著他們所以為的奉獻之道。將靈性初開的幼童——純粹的真人,供奉給天地靈氣所育成的妖獸,從而實現萬物之間的迴環。”
這聲音說著,揉了揉杜灼桃頭頂軟軟的胎毛。
“我還是不懂。”對面人道。
“亞父不懂這個道理無妨,只要知道,利用好他們信奉的這個永珍互食的環,就能使他們陷入到無所適從的危機裡,進而將其瓦解。而這,不是僅僅阻止一兩場人祀所能做到的。”
“那要怎麼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就需要亞父延續遼肅宗與八百盟的結交了。”
“蘭宮說得有道理,只是不斷交就夠了麼?”
抱著杜灼桃的人默了片刻。
“從覺家供養的妖物入手吧。”他說,“若如八百盟所信,長久以來靈性真人飼育的妖,也應明心見性,遁入法門之中了。”
杜灼桃記憶中的話音戛然而止,她再度隨著法相菩提蛛的眼睛凝視前方。冰冷泥土中蠕動的幼童激起祂心底又一次波瀾。
千年來吞食入軀殼中的生靈發出悲憫的哀鳴,堅韌如鋼槍的八足戰慄。
血泊裡的女童張著兩眼,殘損的身軀發出悸動。
她咿呀著伸出手,杜灼桃的背後陰風陣陣,宛如無數小手拉扯著她的四肢尾隨哭泣。那弱小的餌食,正以她純粹的求生之心,鬥戰眼前鋼筋鐵骨下的無情。
杜灼桃忽而感到一陣恐懼。
與此同時,法相菩提蛛揚起一足,向地上的孩童刺去。
不要!
杜灼桃心頭猛地震動,那條長足本該讓女孩血濺當場,可她所見,卻是那可怖的蜘蛛腿化作無數小手,輕柔地按在女孩的身上。
溫暖的靈息將她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