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白髮三千緣愁甚長
蔣蘭宮笑笑,含住哽咽,繼續衝蕩杜縈迴的魂魄。
依偎的身軀終究要散去了。
蔣蘭宮跪在地上凝視空蕩蕩的雙手,孤舟裡的黑暗消融,千仞絕壁拔地而起,他仰望懸崖高處,有幾分眩暈。
終於來到這兒了。
無心崖,前世焚身銷骨,恩斷義絕,即在此地。
夢中全部景象,宛如一條首尾相接的鎖鏈,終於要合到一起。
蔣蘭宮自己的元神已經在幾度換景衝蕩下有些虛弱了,本就恢復不夠的魂魄出現了離魂般的劇痛。
他強撐著站起來,看清了被釘在山崖上的心魔,踏空飛上與杜縈迴齊平的高處。
鎖魂釘釘住五體,杜縈迴垂首無聲無息。
蔣蘭宮撫過他的面龐,黑霧從掌中慢慢褪去。杜縈迴的面容破開心魔混沌的殼子,從中浮現。一絲絲一寸寸,還原成前生的模樣。
“對不起。”蔣蘭宮輕道。
他瞑目靠在杜縈迴胸前,驟然收了所有的力量,用自己的墜落將他一併帶下山崖。
……
今日白晝來得甚遲。
魔霧圍了流芳閣,燈火依稀,帷帳上印著兩個交纏的影子。
二人彼此相擁,蔣蘭宮坐蓮入懷,通體放鬆地盤在杜縈迴身上,杜縈迴則躬身緊抱著他,睜開的雙眼中烈焰一跳,魔氣剎那澄清。
陽光射穿山巒的陰影,照亮杜縈迴周身。長風捲起帳簾,滿頭髮絲竟一夜全白,印證著夢中激切的神魂盪滌。
他躬著的身軀稍稍動彈起來,眼中的赤紅消退,撫上蔣蘭宮的脊背。
蔣蘭宮被他揉醒過來,惺忪中瞧見他這頭白到刺眼睛的頭髮,笑道:“亞父可是……暮如青絲朝成雪。”
杜縈迴這才注意到自己頭髮全白了,好不新奇地撩起來打量:“本來這皮就老,這下更顯滄桑了。”
“尋常人遭受創傷都會如此,亞父魂魄被那樣拉扯來去,只白了頭髮還是好的。”蔣蘭宮撫著他臉龐,忽然發覺了什麼,眼中閃光。
“怎麼了?”杜縈迴凝視他眼中的倒影,想看看自己有哪裏奇怪。
“是我眼花還是真的?”蔣蘭宮扯扯他的臉皮,“亞父的容貌,似乎有些前世的影子回來了。”
杜縈迴訝然挑眉:“難道眼睛……”
蔣蘭宮無情否認:“還是雌雄金睛。”
杜縈迴苦笑。
雖有些微改變,但並不怎麼明顯,乍看仍是那模樣。
“亞父的身軀本就在業障淵重塑過,應會受魂魄的力量左右。”蔣蘭宮邊思索邊道,“單絃前世修為應是不淺,可要抵抗陰靈侵蝕魂魄,也不得不被迫分裂肉體來化解危機。可見亞父前世之強未減,把魔體都加固了。”
“這果真像個法器。”杜縈迴瞅瞅自己的皮囊。
蔣蘭宮嘆氣:“真叫人豔羨,我沒幾分前生修為加持,就算當初入了業障淵,也別提重塑原身,不被侵吞就不錯了。”
杜縈迴低頭吻吻他。
“本想給你療養,卻弄巧成拙。”杜縈迴憂心忡忡,“看來我還得離遠點。這樣無法控制的心魔,還會給你惹麻煩。”
“多少過完除夕。”蔣蘭宮挨近他胸口,“若怕再入夢,近來先別睡覺。”
杜縈迴摸摸他的後腦:“我從此一輩子不再睡了都好。”
蔣蘭宮喜歡他懷裏的踏實,賴了許久,才稍微起來:“我還得去傳喚悟生,他到正月裡是劫期,之前的難關還沒有破解,需要繼續商討。”
“怎麼個難關?”
“也說不上具體是什麼,只是有些疑點。”
蔣蘭宮回憶著先前和悟生的交談,想著想著,忽然靈光一閃,摟住杜縈迴使勁兒親了兩口:“拜亞父所賜,我想到解法了!”
杜縈迴被他親得有點懵,但挺知味:“再親兩口,說不準想得更通?”
蔣蘭宮還真又湊上來親了親他。
“我去處置。”蔣蘭宮說著便起身。
杜縈迴牽著他的手不想放掉:“別累著了,早點回來。”
蔣蘭宮點頭,杜縈迴捏了捏那隻手,鬆開讓他去了。
……
絳珠峰瓊脂洞內,四面環水的露臺上已經擺好了一盞琵琶形怪石茶桌。座中三人,茶碗卻擺了四隻,可想還有一位未到。
那人從來不守時,等等倒也罷。
而已經到的人裡,兩個的茶水一口沒動,唯有請客的主人在寂寞地自斟自飲。
塗海坐到幻覺般的感到腿疼,實在有些不耐煩了,瞄向對面的兩個人。那瞎子一聲不吭已有半個時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下了咒定在那兒動不得。而另一位主子還在喝茶,小半碗能咂七八口,真叫人急得想掰開他的嘴直接拿壺往裏灌。
似乎察覺到她痛苦的注視,蔣蘭宮抿抿杯沿,放下茶碗,眼睛朝著側向瞥去。
燈光在波紋中散成碎金,俑撐著小船划向露臺,船頭坐著一堆黑炭,近了,燈火照出亮堂堂的光頭,纔看得出是個人。
船靠了岸,悟生走到他們中,插空坐在塗海同側,與沈賜正對面。
人到齊了,蔣蘭宮方纔開口:“今日召集各位,是要交代一件事。”
沈賜這才動起來,頷首將臉偏向蔣蘭宮,側耳傾聽。
“悟生師傅。”蔣蘭宮宣佈,“響骨盅的原理,我已經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