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憶狼子心認祖歸宗
心懷有恨之人,最好控制和利用。
蔣蘭宮不知道他和蔣化吉究竟是誰在利用誰,但他們二人之間,都太清楚對方是什麼心思了。
從那往後,蔣蘭宮就正式住進了宿星閣主君的寢殿。他發現蔣化吉根本不睡覺,每天夜裏只是靜靜在暖閣中打坐,閉著眼比睜著看得還清楚。
蔣化吉沒忘記讓他講述那些年的經歷,於是蔣蘭宮從離開宿星閣被賣為伎說起,蔣化吉好奇那樣一支天價的舞應是什麼模樣,便叫他跳來瞧一瞧。
蔣蘭宮無聲跳了一曲,舞畢收場,蔣化吉忽然插嘴道:“道化天宮那次,你的腳傷了罷。”
蔣蘭宮一時愣住,背後泛寒。
被桓英買去道化天宮為中秋夜宴獻舞一事還沒有說到。他記得賓客中沒有宿星閣,就算別的人見了認出他來,回頭把訊息帶到了姑蘇,那蔣化吉又是怎麼清楚地知道他在那場舞前傷了腳的?
那時的針刺傷……明明杜縈迴都沒看出來。
蔣化吉睜開眼看著他,蔣蘭宮跪地領罪。
“我知道。”蔣化吉說,“這些年,我一直在看著你。”
蔣蘭宮不敢答話。
蔣化吉根本不是想了解他這些年的經歷,他是在覈實,蔣蘭宮是否騙了自己。
“可你從道化天離開後,就看不到了。”蔣化吉又慢慢合上雙眼,“遼肅宗的事,接著跟我講講。”
蔣蘭宮不知道他這話是真是假,便籠統而如實地講了一遍遼肅宗舉鼎入門,前主君渡劫而死,自己替杜縈迴打理內務之類,此後便是南征。
這次蔣化吉全程沒有插話。
蔣蘭宮講完之後,因為沒有得到可以退下的命令,只好繼續坐在他對面。
“太簡單了。”蔣化吉沉默了許久後幽幽道,“杜縈迴不會這麼簡單就允許你接手遼肅宗內務,更不會實際放權讓你擔任軍師祭酒。”
這話中的意思是:你在騙人。
蔣蘭宮心道杜縈迴就這樣不信也沒轍,要不我現在送你出城跟他澡堂子搓個背坦誠相見一下?
蔣化吉瞑目想了想,道:“說說杜縈迴。”
蔣蘭宮跪直一些:“願宗主不嫌瑣碎。”
“越瑣碎越好,”蔣化吉說,“你們平時都做些什麼,聊些什麼,他對你如何,都無妨。”
蔣蘭宮思索從何開口,蔣化吉忽然道:“別想矇混過去。你根本不是單純的軍師祭酒,杜縈迴捨得放你出來必定另有原因。”
蔣蘭宮預料這番對峙已久,卻還是捏著一把冷汗。
蔣化吉從容:“你來荊州,不是因盜印受軍法制裁,想要一個容身之處,而是爲了成為宿星閣的主人。”
“這份心思,我從未自大到想過要瞞宗主。”蔣蘭宮鎮定。
對方那張和他相似的臉上平靜無波:“那麼,你難道是故意讓我看出你在城中做的小動作?”
蔣蘭宮汗毛直豎。這些日他的確做了不少,自身能力無法刺殺蔣化吉,傳遞給杜縈迴的訊息就要另尋渠道。
他近日裏貼身跟著主君,得到什麼也沒法輕易傳出去,然而荊州城畢竟是座往來通行的關隘,書信物件無法流通,傳聞卻可以。
於是他由小事挑撥下人之間恩怨,將糾紛乃至仇殺擴大到城中,拼湊死人和案發之地的新聞為暗號,將荊州薄弱之處流傳出境。加之兵臨城下的危機愈發深重,受到私事牽連的鎮守士卒自顧不暇,軍心動搖。
蔣化吉的仙府看似未受波及,可城裏數日內已成一團亂麻,荊州城動盪難平。
“引一群俗物草民自相殘殺,無異於蚍蜉撼樹。”蔣化吉話語間頗有不屑。
蔣蘭宮鬆了口氣,慶幸他只是察覺城中紛亂,並未看出傳遞的暗號。
想到這兒,蔣蘭宮不卑不亢應聲:“我不僅要宗主看出來,還要杜岸看出來。他屆時必定以為城中守備薄弱,宗主引他起兵,便可一舉將其拿下。”
聽著,蔣化吉張開五指緩慢拂過香爐,煙氣纏著修長的手指翻飛。
“就這麼想要我承認你的身份?”他冷笑。
“但求宗主施恩。”蔣蘭宮叩首。
“若認祖歸宗,你便再也沒有機會借刀殺我。”蔣化吉道,“弒父投敵,你渴求來的身份便成了罪名。”
“我若有分毫猶豫,又何來膽量請求宗主!”
蔣化吉忽然攥住手指,菸絲在指間潰散。
蔣蘭宮俯首聽候。
“我兒,坐過來。”那隻秀長白皙的手垂向蔣蘭宮,“接著講講你那位杜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