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焦土生花埋骨成蔭
雲夢澤的水波搖著月影。
“這樣一遮掩,就沒人發覺你把祁廣羽的兒子帶走了。”蔣蘭宮道。
“原來她是自殺。”杜縈迴問。
“難道亞父認為是我殺的?”蔣蘭宮淡淡地。
杜縈迴也不瞞他:“她將孩子弄出去了,若讓你知道,便要沒逆心也要猜出個逆心來。所以她死,我覺得也有可能是你乾的。”
“那亞父為何不乾脆拒絕她,或許還能保她一命。”
“我當時真沒想到這麼多。”
蔣蘭宮聽了無可奈何:“所以她死後你覺得我真會出手,便將孩子加急送去奉天了?”
杜縈迴點了點頭。
“那你為何不一起走?”蔣蘭宮眉心緊了緊,“我還以為你留下,是要殺我。”
“我為何要殺你?”杜縈迴不懂。
“那時我想,你若發覺我真是那種不擇手段之人,應該會覺得我留不得了罷。”蔣蘭宮說,“況且你那陣子對我態度那般惡劣,我只能認為你要殺我了。”
杜縈迴愧疚地拉住他的手,心想那時並非要殺他,只是還沒試探出心裏的猜疑。
結果是,雖然沒有殺他,卻對他施暴做了那種事。
想到這裏杜縈迴心緒拴結住,無法言語。
“後來亞父出了事,我去奉天‘慰問’。”蔣蘭宮接著便說,“順路將孩子帶了回來。”
“祁夫人只是希望他當一個凡俗之人,你放著便好,何苦折騰。”杜縈迴不信他是為殺人奪子,故意要做什麼馴養。
“我也奇怪,當時也沒覺得一定要養孩子來報償祁廣羽。”蔣蘭宮道,“或許只是想證明給你看,我也有一點良心。”
“我都死了,你證明了我也看不見。”
“可我總覺得你應該回來……”
蔣蘭宮說著望向水波中沉浮的月亮:“就只是想讓你看看……不管你什麼時候纔可能出現,都能看得到我所做的一切。”
杜縈迴挽著他,讓他看著自己。
蔣蘭宮轉過臉來看他道:“如今亞父想一想,祁夫人警告的,都是對的罷。”
杜縈迴淺淺一嘆:“她著實是清醒之人,可惜你我之間,怎可能那麼簡單地了斷。”
“我真的沒想殺她。”蔣蘭宮說。
杜縈迴在他眉間親了一口。
沉默著想了一會兒,杜縈迴問:“那蔣念以前叫什麼名字?”
“祁矜。”蔣蘭宮將他手翻過來,在掌心寫那個字,“矜持的矜。”
杜縈迴道:“你把他養得可一點都不矜持,驕矜之態倒是很有。”
“我也不知道怎麼養成這樣的,調皮搗蛋倒也認了,可平日裏我也沒教他如何跋扈。”
“那是慣的,小孩都這樣,恃寵成嬌。”
蔣蘭宮合計合計,道:“可亞父卻沒有被慣成這樣。”
杜縈迴:“因為我傻。”
蔣蘭宮看著他的臉,用眼神表達認同。
“你如今將蔣念立為儲君,真是完完全全違逆他孃的意思了。”杜縈迴道。
“他娘想得多,總覺得我一定要斬草除根,才那般謹慎。”蔣蘭宮笑道,“可我哪裏在乎那些,棠兒是他們的兒子,難道這些年我養下來,就不算是我的了?論及我對棠兒,除了沒從肚子裡掉出來,也不比親爹孃差在哪兒。”
杜縈迴這倒十分承認:“你對他是好得不得了。”
蔣蘭宮眼神忽然淡下來,道:“若沒有祁廣羽的死,我也不會有今天。或許可以說,這天下也算是我從祁廣羽手中奪來的,我想著,終究要將這一切還給他,至少還給他的兒子。而我奪走亞父的,也會還給亞父,讓你教導提攜他,好好守住本應該屬於你們的這江山。”
杜縈迴不知為何緊張了起來:“那你還給我們了,你這個天君要隱退不成?”
“大概吧。”蔣蘭宮笑得有些悲涼。
杜縈迴恍然發現了,當初在蜀川之時明如玉對蔣蘭宮的評斷沒有說錯。
蔣蘭宮的眼裏,的確沒有他自己的將來。
那個曾經咬著牙要活下去的少年,那個說到拯救世間眼中會發著光的天君,如今竟然對自己的生命如此漠然。
他完成了心願,建立了新的世代之後,又要如何?
杜縈迴想都不敢想下去。
“亞父聽說過有一種螯蜘蛛麼?”蔣蘭宮兩手交叉在一起,做出手影講著,“那種蜘蛛,雌蛛產卵之後,會趴在巢上作為養料,讓孵化出來的孩子們將自己吃掉。”
杜縈迴攥住他的手拽回來,已經慌得心驚肉跳。
忽然他想起業障淵前蔣蘭宮的退卻反悔。
不是怕死,不是怕單絃留有後手。
那時蔣蘭宮說的是:“我根本不想活那麼久。”
要守住他的大道,他做為開路之人所做的已經足夠,他本沒有認定必須自己走到最後。
他想要這一切開枝散葉,在無數人手中綿延下去。
焦土新生繁花似錦,埋骨經年綠樹成蔭。
他其實什麼都沒想給自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