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修士經過身側，列隊步聲漸行漸遠，杜縈迴鬆開劍柄。

    將離有靈，化去不少魔氣，可他仍不敢掉以輕心。雙耳中沉悶嘈雜，一時收入了太多聲響，反而干擾了正常聽辨。

    杜縈迴抬手去遮耳朵，忽然臂上被人搭住。

    腦子如同一瞬被打通，沉悶感剎那清透。

    杜縈迴轉頭，鼻樑差點撞上一頂亮閃閃的冠帽，定神一看……這不是那端方雅正專為朝會佩戴的鏤銀絲弁嗎。

    蔣蘭宮偏頭稍躲，保住了他的臉面。

    “你不是……”杜縈迴剛要問，卻見身後還有一眾鮮衣華服之人，隨同在蔣蘭宮左右。

    三七和連翹都已躬身，拱手過頭：“參見君上，參見諸位仙君。”

    “免禮。”蔣蘭宮聲色和煦，起手示意杜縈迴，向眾人介紹道，“諸位，這方便是還魂重生的杜公了。”

    杜縈迴竟一下沒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

    ——又哪的什麼杜公……我倒要聽聽你能給我搞出多少種稱謂來。

    杜縈迴沒多想，照前生規矩向那些人見禮，卻無一人搭理他。有個沒看準氣氛要還禮的，居然還被旁邊人給一扇子擋了回去。

    憑這群人的容止態度，杜縈迴便知曉他們身份地位不同尋常。雖明顯不屑他這個“杜公”，可也沒人口出惡言或面露不悅。杜縈迴見他們眼神互遞，不言不語，心裏不是滋味卻也挑不得人家毛病。

    看來自己是因修邪入魔，被仙風正統一流擠兌了。

    只有蔣蘭宮依然將手搭在他上臂，不親不疏地輕輕拍了兩下，道：“杜公今日怎有雅興遊覽無盡洞天了？別院置備可還稱意？近來諸事纏身，尚未得出空閒，多有招待不週之處，擇日定躬親拜謁杜公，賠禮謝罪。”

    他一口氣客套下來，杜縈迴根本沒得到回話的空，只覺他當著在場十幾人外加兩個知情弟子的麵，撒謊竟來得面不改色，厲害。

    “無事，你忙。”杜縈迴說。

    蔣蘭宮笑著袖手告辭，周圍仙衣飄飄的一群人轉臉背過杜縈迴，馬上有說有笑。蔣蘭宮在他們簇擁下，如層疊花瓣裹著花芯，燦然美好，煥發容光。

    “都說懷赦尊寬懷大度，今日一見，心服口服。”某位儒雅仙君展扇輕搖，對蔣蘭宮一番讚許，卻絲毫未顯阿諛之態。

    “哪裏哪裏。”蔣蘭宮謙遜。

    看著他如此愜意地周旋在那些人中間，杜縈迴只想將這惱人的厚厚“花瓣”一層層扯去，捻住蔣蘭宮這顆孤零零的花芯，含到嘴裏咽掉。

    那群人必定是蔣蘭宮今日貴客，衣上家紋、隨身法器不一。而風華外露，炫奇爭勝，任何一位的身價怕都不低於大戶仙門的親傳弟子。保不齊，還有些仙首本人在列。

    他們皆是一套約定俗成的做派，可巧杜縈迴以往也見識過。仙門上游立場分明，對於要排擠的物件，世家們總是心照不宣，咫尺之隔便能默契地神遊象外，選擇性無視之。

    杜縈迴對此舉向來嗤之以鼻，誓不同流合汙。好在沒人敢連他一起排擠，任他替人出頭，倒也從未生事。

    而他曾經，最常為之出頭的，便是蔣蘭宮。

    那時他沒有別的辦法，只想將那柔弱少年坦坦蕩蕩帶入人群中央，於是刻意同兄弟一般，大大咧咧勾肩搭背，往身旁一摟，誰也別想排外。

    若將情形對換，蔣蘭宮剛剛的做法……

    杜縈迴想象了一下方纔，如果蔣蘭宮挽著他的胳膊直接帶到人堆裡，那纔是要了命了。

    怪不得蔣蘭宮記恨啊！

    他以前當這麼多人面把小小的蔣蘭宮往胳膊裡一夾，知道的當他一視同仁，不知道的那還不得想歪到天姥山去！！

    好心辦錯事，杜縈迴悔得腸子發青。

    若前生蔣蘭宮對自己未曾動情，那樣遭人誤解，怎堪其辱。

    “一向看他柔弱堪憐，特地愛惜加護，卻不顧他的想法。我竟愚鈍至此……”杜縈迴怨自己，“真是死一次才長一智！”

    他刻意等待蔣蘭宮一行遠去。

    還逛什麼逛，打道回府。

    三七連翹看到他闊步朝前一頓奔走，急忙跟上。

    “別跑！”連翹小聲警示。

    “不跑，我回去。”杜縈迴道。

    連翹只是握著如意威脅，不敢打。

    三七邊跟邊道：“杜長老且慢，天君殿聖地，需限步緩行，不可失了風度。”

    杜縈迴不好讓她們為難，只有收步慢點走，但心裏略急。

    不知剛剛魔化清退是否與蔣蘭宮那一搭有關，但此事不容小覷。此前竟不知入魔毫無預兆又極難壓制，稍有不慎就可能大白天裡釀出禍來。

    幸好剛纔沒有人動作，不然和無盡洞天的人明著打一架，這筆賬是算不清了。

    這段漢白玉長階為天君殿前主道，直通下來有數百級。杜縈迴走到半數，忽然聽見背後有人氣喘吁吁朝他這邊跑來，三七連翹那倆姑娘上山都小鹿似的輕快，下山更不可能追他追得喘。

    敢於在這莊嚴的天君殿地界自損風度，一定是個人物。

    杜縈迴好奇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