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傘打落在地，蔣蘭宮握著將離劍退步。

    他的退毫無意義，身前身後皆是濃墨般的瘴氣，陰靈伸爪牽拉衣袖，蔣蘭宮揮劍斬除，再退。

    蔣蘭宮念決催動雲雷骨甲，沒動靜。

    “該不是……真攪碎了？”他不敢再催下去。

    筋疲力竭，驚恐萬狀，草木皆兵。

    蔣蘭宮抱著劍強撐鎮定，實則哆嗦得站不住腳。

    杜縈迴血紅的雙眼在黑霧中盯著他，蔣蘭宮修煉得道本也有些辟邪的體質，然而在這強壓之下，他彷彿羊入虎口，連鬥都不得一斗。

    說道，生前陽氣越盛，橫死後煞氣便越重。

    蔣蘭宮不知他現在算生算死。

    “亞父……”蔣蘭宮將劍插在地上拄著，聲音一再放輕弱，道，“今天要殺你的人是明如玉，不是我啊……我是來救你的，亞父……我替你斬開了山靈鎖，你醒醒……我們有話好好說……”

    陰靈的哭嚎漫山遍野地迴響，蔣蘭宮宛如驚弓之鳥，縱使天上銅鈴響得震天動地，他依然嚇到幾乎魂飛魄散。

    黑霧中傳來憤恨的碎語。

    “你說什麼？”蔣蘭宮問。

    沒有迴音了。

    陰靈的呼聲再次響起，蔣蘭宮跌坐在地，手掌從劍上滑落，血流如注，他卻連痛都覺察不到。

    那碎語又在霧中響起。

    “罪有應得……”

    蔣蘭宮悚然：“亞父你說什麼？”

    “殺……償命……”

    “……種下的……因……果報……”

    黑霧將他團團包裹，那些手又來牽蔣蘭宮的袖管，“亞父！亞父讓它們走開求求你……”他整個人抖成了篩子，情急之下攥住劍要砍，卻沒拿住，劍脫了手。

    “同……”那聲音又在說。

    蔣蘭宮聽到這個詞腦仁要炸掉了：“同什麼……同歸於盡？你還要殺我？”

    “杜縈迴，你給我聽著。”他怕到極處反而硬氣了點，“我害人無數，你也不是什麼好鳥，荊州城我可給你開了城門，城裏老百姓哪有一個得罪了你？可我聽說你把人都殺光了呀，看來我走是走對了，不然你這個氣性，保不準哪天沒伺候好你，我死了連個全屍都沒有。”

    “怎麼？難道你是因為我背叛了你，所以遷怒到那些人身上？”他還敢再說兩句，“……你怪我讓你犯了錯？所以要和我同歸於盡？！”

    那雙一直盯著他的紅眼突然合上，黑霧中傳來低沉的嗚咽。

    蔣蘭宮驚恐，氣喘不勻。

    他摸到了劍，劍也在抖：“杜縈迴……你有本事，出來。”

    黑霧捲起漩渦，迴應了他的要求。一隻手衝出霧氣，蔣蘭宮提劍突刺，那手抓住劍刃掰向一邊，換手猛擊中蔣蘭宮的胸口，將他重重貫倒。

    蔣蘭宮喉中血涌到嘴裏，讓他生嚥了回去。杜縈迴的臉——不——單絃的臉重新完整地出現在他眼前，蔣蘭宮想起這雙飄忽在黑暗中無處不在的血瞳，又是一陣痙攣，翻身抓著地爬開，杜縈迴雙手將他拖腿扯回。

    他腿蹬在對方身上像踩棉花，蔣蘭宮正要接著求饒，碩大的一團陰影壓到了身上。

    “杜縈迴！！！”蔣蘭宮叫到失聲。

    對方沒有停手，蔣蘭宮催發骨甲，杜縈迴身上噼裡啪啦地掉血，臉上卻眉都不動一動，蔣蘭宮反倒讓他嚇住了。

    這魔化和發瘋沒什麼區別。

    “哈、哈哈、哈哈哈……”蔣蘭宮跟著他瘋，“我早聽說魔化以後六親不認，只能跟著心裏的執念行動，原來你他媽……心裏的執念就是拉著我一起死和上我？？？”

    杜縈迴用掐的力道摟著他。

    蔣蘭宮筋疲力竭，癱在他手上靜了會兒，問道：“能談條件嗎？”

    杜縈迴不吱聲，蔣蘭宮便接著說：“我給你……隨便你。你不要殺我……好不好。”

    他彷彿看到一股淒涼蔓上杜縈迴的臉。

    這是不好嗎？

    蔣蘭宮的手撫上杜縈迴鬢角：“亞父……”

    “不好。”杜縈迴嘴巴微動。

    蔣蘭宮就差把腿盤在他腰上了，想不到他一點也不領情。

    “我還有不得不完成的事。”蔣蘭宮和他四目相對，“我……不能死。”

    “什麼事？”杜縈迴音色依然駭人。

    他似乎有清醒的跡象。

    “我……我要……我要救……”蔣蘭宮剛放鬆一點點又覺得喘不上氣，纔想起剛剛被他一掌打在胸口，後返勁兒地疼起來。

    真的說不下去了，蔣蘭宮嘴裏只能發出哆哆嗦嗦的氣音，杜縈迴的手掌扣在他臉頰，幾乎能蓋到側頸，蔣蘭宮以為他要掐死自己，嚇得緊緊閉眼。

    杜縈迴被他的反應震動，眼中紅光閃了一下。

    銅鈴陣地動山搖。

    他痛，痛得扯開嘴角吼叫，陰靈聽聞逃竄。杜縈迴鬆落蔣蘭宮，抓住黑霧中的將離亂揮亂砍。

    不錯……早已著了魔。

    好一個光明磊落的杜主君。

    好一句濫殺無辜就該償命。

    假的，嫉惡如仇大義凜然的杜主君是假的，只有一個剛愎自用遷怒於人的暴君是真。自己錯得無以彌補，便要犧牲無數人償還他心頭被剜走的那塊肉。

    是他自己，把蔣蘭宮化成了活生生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