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痛惜失算罪己至今
聽他講完經過,杜縈迴許久一聲不吭。
當年天雷海嘯之時,杜廣平有意將天罰引入佈陣攻擊杜縈迴,擾亂了老宗主的心神。在岸上一片混亂之際,他又假借護衛尊師的名義,前去天雷劫中央,將老宗主謀害。
如此強勁的功力,最後卻將自己捲入其中未能存活,當時眾人只當老宗主拉他同歸於盡,並未多想。
而且屍體剛打撈上岸,便被狂怒的杜縈迴劈碎了。
若真是蔣蘭宮用藥,以劫中瞬息萬變之磨難,麻痺片刻也足以令人錯失迴避時機,受到天罰重創。
杜廣平之死,不是意外。
蔣蘭宮靜靜熬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只當他包存謀逆之心,卻沒想到他真的敢在那時……”
“他死,你算到了嗎?”杜縈迴問。
蔣蘭宮一怔,道:“若佈陣時起效麻痺,他必定要失守,有那件衣服他絕對躲不過雷劫,無論死與不死,他都完了。”
杜縈迴再次沉默。
“亞父,我那時只想著你……”蔣蘭宮忙解釋道,“我猜到他要害你,我想要救你。他包藏禍心已久,若我不先下手,不知道亞父會怎樣被他責難……”
杜縈迴一時沒有應聲,蔣蘭宮不知他想著什麼,心緒紛亂,先前所有虛假的定力都化作淚花流轉在眼中。
杜縈迴看向跪在席上發抖的蔣蘭宮:“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蔣蘭宮按住心口慢慢蜷起身子,額頭叩在杜縈迴面前。
“要是我攔住他就好了……要是我攔住他……明明已經發現端倪,為什麼我沒攔住他……”
“若豁出去鬧大動靜、引起旁人警覺……老宗主不會死……”
“我若說我殺了杜廣平,根本就是染著老宗主的血無恥邀功!”
“我原諒不了自己、對不起亞父……”
“我沒有臉對亞父提起……”
蔣蘭宮散下來的頭髮在床榻上鋪開,宛如道道江河。
初入遼肅宗,寬懷接納了他這個來路可疑之輩的,僅有杜縈迴的雙親。
雖不曾太多相處,二老亦不曾對他有何品評,蔣蘭宮卻能從杜縈迴的言談中和周遭人態度的變化看出他們的善意。
可當年的蔣殿啊,哪怕只這一星半點的善意,就足以生死相隨。
哪怕再如何祈盼杜縈迴正式成為宗主,蔣蘭宮捫心自問,也不曾打過僭越二老的主意。
他曾多想出人頭地,就有多想為這樣單純的一家子扛下所有明槍暗箭。
可他終究失算了。
而且失敗得那麼慘烈、無可挽回。
多少年來每次夢迴那嶙嶙海岸,蔣蘭宮都悔到肝腸寸斷。
哪怕杜縈迴因此遷怒、因此責備他一時的自作聰明,從此恩義不再,分道揚鑣……
他都毫無反駁的底氣。
“亞父……”蔣蘭宮胸口堵得上不來氣,“亞父要如何處置……蘭宮都認了……求求你、不要不說話……”
蔣蘭宮在他身上幾乎認命,果然過了多少年,還是怕杜縈迴。
怕他氣惱,怕他懷疑,怕他從此一刀兩斷。
然而自己如今境界已高,且貴為天君,卻仍如當初那個瑟縮的少年一般絕望。
深入膏肓,無藥可救。
杜縈迴消化著他的故事,箇中的環節太過複雜,一時有點繞不過來。
胸前剛剛剖開過的地方還有些隱痛,他沒辦法輕鬆轉身。
聽了蔣蘭宮這些自白,杜縈迴實在耐不住性子,捂住胸口朝他挪動。
蔣蘭宮瑟瑟跪著,忽然感到一隻大手穿過髮絲,被捧住了臉頰。
“原來那時的仇是你給我報了。”杜縈迴笑著揉過他的鬢角,“咋這麼能耐呢。”
蔣蘭宮深吸一口氣,再也忍不住了。
杜縈迴捧著他的臉讓他抬起頭來,忍著胸口尚未緩解的疼痛,將他攬到懷裏。
“虧你把他殺了,不然讓他得手,我就算那時僥倖逃脫,他和自己那夥人聯起手來,我還能活?”杜縈迴道,“你的判斷早已比我長遠,我又怎會怪你沒有未卜先知。”
“我以為亞父會氣我擅自……”
“你究竟是多信不過我。”杜縈迴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別哭了,別哭了,一想到什麼都是你在擔著,我覺著自己特沒用。”
蔣蘭宮掩面伏在他頸間。
懸過半生的那顆心,終於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