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意將那缽敲了個稀碎，剎那間黑霧瀰漫，碎缽中砰然爆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響，隨之拋擲出來各種零七碎八的雜物，眨眼間便堆滿了小半間水牢。

    連翹砸完缽急忙跳了幾步躲避，差點被這堆東西活埋。

    小沙彌悟生已經被完全拽出了缽，四肢扣上鎖鏈拖到牆根。幾名獄卒粗暴地將他滿臉滿身的炭洗去，悟生坐在冰冷的水池裏，一聲不吭只盯著蔣蘭宮。

    舒柳兒裹緊毛皮大氅，踮腳打量起這個古怪的人。

    “柳兒辛苦。”蔣蘭宮輕按她的肩頭，“宜早些下榻安寢，今日可睡的時辰不多了。”

    舒柳兒明白審訊沒有自己參與的份兒，順從地應下來便走。

    沈賜站在水牢前等她，問道：“今日諸位督主都已返程，前山未曾準備舒督主下榻，請問君上怎樣安排？”

    蔣蘭宮故作一副慚愧的模樣，商量著問舒柳兒：“柳兒若不嫌棄，在我那兒對付一下可好。”

    舒柳兒回頭望了望他。

    “君上今日會送送柳兒麼？”她輕聲問。

    “若你肯等。”蔣蘭宮溫柔應聲。

    連翹的白眼翻了四十八轉，三七捋過拂塵小勁兒抽了她一下。

    舒柳兒行禮告退，沈賜轉身陪同，對在旁傳報的人道：“擺駕憩園。”

    待沈賜與舒柳兒退去，所有獄卒也都撤走，水牢石門隆隆關閉。蔣蘭宮只留下了自己及三七連翹，與悟生相對。

    憋了好半天的連翹終於能開口：“君上與那女人是何關係？寢宮重地怎可……”

    “連翹。”三七警告她。

    蔣蘭宮笑看著她們，認真答道：“我曾是她的恩客。”

    連翹自己問出了最不想聽的，咬著嘴唇生悶氣。

    蔣蘭宮走向悟生，欠身朝他伸出手去。

    悟生扭頭躲避。

    “真是雙漂亮的眼睛。”蔣蘭宮凝望著他。

    悟生有些意外地轉了回來：“你不是給我看面相。”

    “你的面相那麼明顯，用不著這麼看。”蔣蘭宮說著收回手來，在水池邊踱步，“我沒猜錯，你就是爲了不讓人看出來，纔將臉和手塗黑的，對麼。”

    悟生看著連翹和三七。

    “不用介意，她們是我的孩子。”蔣蘭宮道。

    聽到蔣蘭宮這麼說，連翹的表情稍微好看一點了。

    “每個看見我的修士都說我命中大劫。”悟生說，“我不想再聽。”

    “不想聽，可以把他們的舌頭拔掉，脖子掐斷。”蔣蘭宮側身瞥向他，“只塗黑自己，你真善良。”

    悟生：“你是壞人。”

    蔣蘭宮：“我從沒說過自己是好人。”

    悟生：“可她們不壞。”

    蔣蘭宮溫柔地看向自己的兩個小姑娘：“好眼光。”

    三七連翹疑惑不解。

    “壞人能幫你改命，你怕不怕同流合污？”蔣蘭宮問悟生。

    “我也沒說我是好人。”悟生答道。

    蔣蘭宮興趣盎然地看著他：“什麼讓你這麼想活著？”

    “人生來就為活著。”

    蔣蘭宮轉身拂袖，翩然蹲在他面前：“你能為活著付出多少？”

    悟生和他平視，眼中精亮：“你想要響骨盅，多少我都能做。”

    “響骨盅釋義不明，這可不夠。”蔣蘭宮道。

    “你想要什麼。”

    “響骨盅轉運素來奇效。但每個人的願望都太複雜，獨個盅的提示又很有限。就算趨向於達成願望，過程也未必如願。”

    悟生垂目思索他的話。

    蔣蘭宮：“要給所有複雜之願指示出唯一的結果，纔有用。”

    悟生想明白了：“你想讓我做避開禍世劫的響骨盅。”

    蔣蘭宮的眼神一變：“雙贏，沒問題吧？”

    悟生又陷入沉思。

    蔣蘭宮起身：“還有你把自己裝進陶缽的法子，也交出來。”

    “但你要怎麼向我證明，”悟生趁他走開的時候突然答道，“你能給我改命。”

    “方法多得是。劫過去了，補修為、添壽，劫過不去，還有別的手段。”蔣蘭宮說，“見過杜岸吧。”

    悟生點頭。

    “是我把巴山琴魔的身體換給他的。”

    蔣蘭宮看著他那迷茫的神色，回到他面前，彎腰靠近：“你看，已經死了的人，又活過來了。”

    悟生慢慢地又點了一下頭。

    “我也可以給你換一個，命相特別好的身體。”蔣蘭宮說著一笑。

    悟生側耳不答，石門外的哀嚎聲彷彿在這一刻被放大了。

    “他們中的一個？”悟生問。

    “不忍心麼？”蔣蘭宮問。

    悟生沒有吭聲。

    “我本不願殺人。”蔣蘭宮嘆氣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話語中流露出隱隱的悲憫，“可是有的時候，你給他們的好，他們非但不領情，還要剝奪更多人的好處。”

    悟生吸了吸鼻子。

    蔣蘭宮回頭看著他：“他們的命不算好，還有時間，你大可挑一挑。”

    悟生攥緊鎖鏈，渾身汗毛直立。

    “行。”他抬頭衝着蔣蘭宮，“就按你說的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