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舒督主到了。”

    前方的背影靜默不語，三七報過來人，掃拂塵退到一旁。

    滴滴答答的水聲在四壁擴散，火光映照著波紋在每個人臉上盪滌。

    連翹背手站在水牢門口，眼神在進門的青衣女子身上不屑地一瞟。

    舒柳兒低著頭來，並沒有看她，只對著最裏面的背影行了個禮：“君上。”

    蔣蘭宮的背影緩緩轉來，長媚眼對著她一眨：“柳兒，來。”

    他溫柔的聲音伴著一個輕輕的勾手，身形嬌小的舒柳兒立時像只溫馴的鳥兒，落在他手中。

    看著那青衣女人上前挽住蔣蘭宮的手，連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蔣蘭宮挽住她後，另一隻手在唇上點了點。

    “君上……”舒柳兒不解。

    “柳兒想不想捉小蝸牛。”蔣蘭宮柔聲道。

    舒柳兒知道他不是在問自己。

    她也知道要捉的根本不是什麼“小蝸牛”。

    蔣蘭宮把她牽著穿過這一單間水牢，進入上下貫通的內層，一路而來，舒柳兒肚子裡都似墜著顆沉甸甸的石頭，壓得她幾乎不能出氣。

    這洞中牢獄分七環，從下至上形似一隻斗笠，每環上都有羈押犯人的單間。下面是水牢，上面是旱牢，即便將單間封死，依然能聽得到不同地方傳來的響動。

    蔣蘭宮仰頭望著鐵塔般的牢獄內部，哀嚎聲此起彼伏。

    “蔣殿——！！”

    “殺了你……我殺了你！！”

    “妖孽橫行！蔣賊當誅！”

    “求求你們……給我個痛快……”

    舒柳兒聽得毛骨悚然，忽然感到手上蔣蘭宮反握過來，她才發覺自己無意間攥得太緊了。

    “不要怕，總有人愛逞口舌之快。”蔣蘭宮安撫著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懷赦尊，容人是要容的。”

    舒柳兒戰戰兢兢：“……天君在上。”

    蔣蘭宮捻過她腕上的銀鐲子，明晃晃的光掃在眼中：“上次拜託柳兒幫我捉的那一隻，非常頑皮。”

    舒柳兒看著他，默默賠笑。

    “我本以為只要把它裝在瓶子裡，它就老實些。”蔣蘭宮鬆開她的手，五指比劃了一個託缽的手勢，“可是……當我想撈它出來的時候，我發現，實在太難了。”

    蔣蘭宮踱步到她背後：“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捉得。”

    “君上，請交給我。”舒柳兒聽懂了他的意思，剝去大氅主動攬下。

    “有勞柳兒。”蔣蘭宮撐傘靠後站。

    舒柳兒一捻銀鐲，手中瞬間抽出柄銀光熠熠的月牙彎刀，嬌小玲瓏的身軀低伏向水牢地渠，柔軟如蛇。

    彎刀入水，映出波光。

    踏水起浪，刀刃破風，伴隨著自頂上而下的聲聲哀鳴，在他眼前短暫的黑暗中奏響戰歌。

    蔣蘭宮執傘瞑目靜候，水滴掉落傘蓋猶如滴漏。

    一，二，三……他驀然睜開雙眼。

    扣着銀鐲的玉臂將烏黑陶缽舉過頭頂，雙手奉上：“君上，小蝸牛捉回來了。”

    蔣蘭宮低頭看著那缽，平常人飯碗大小的缽口中竟然探出一雙滿是刀傷的胳膊，四下抓了一會兒之後，慢慢地縮了回去。

    蔣蘭宮向着那隻缽探出手去。

    “君上危險……”舒柳兒急忙提醒，話音剛出口，那胳膊竟竄出缽口一把抓住了蔣蘭宮的手腕。

    舒柳兒銀彎刀再次出手，抵在那胳膊的脈門上。

    “等等。”蔣蘭宮制止了她。

    那胳膊沾著焦炭似的泥垢，抓在蔣蘭宮臂上的手指粗壯，是一隻匠人的手。

    “我能改你的命。”蔣蘭宮對這隻手說。

    他等了一會兒，這隻手沒有收回，也沒有進一步攻擊。

    蔣蘭宮平靜地將自己的手慢慢往回收，那隻手抓著他，肢體更多的部分跟著他的退讓頂出缽口。

    舒柳兒驚愕地看著缽口變得像麪糰般軟，慢慢地被那雙胳膊撐大，直到露出了人的肩膀，伸出一顆圓而黑的人腦袋。

    她握著缽的手發抖。

    那東西還在往外爬，上身終於都露了出來，下半截卻還囤在那隻僅僅一捧大小的陶缽中。

    蔣蘭宮垂目看著那人，頭頂的短髮茬中隱隱露出三個戒疤，抹滿炭的臉上生著一雙圓而亮的眼睛。

    “‘鬼僧’悟生……”舒柳兒看著缽裡那人。

    “你能改命。”悟生盯著蔣蘭宮。

    蔣蘭宮向上掃了一眼，那些痛叫聲竟戛然而止。

    “我無所不能。”他看著悟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