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永州·無盡洞天

    從鴛鴦塢到白玉長街的上山主道皆已肅清，修士手執旗幟陣列在兩側道旁。此日辰時起，天君殿前已有數支隊伍快步走過，傳報的人一趟接一趟。

    待人員車馬清點完畢已是日昏，殿前長階上的陣列修士向中間圍攏收列，繼續把守天君殿。夕陽將人群人影化為茂密的荊棘，寬廣前坪瀰漫肅殺之氣。

    殿中上燈，來人皆已到齊入座，唯有距離玉階最近的兩個坐席及玉階之上，仍是空空。滿堂數十人，皆噤若寒蟬。

    毫無提點的等待，令人焦灼。

    座中林玄機垂目一動不動已有半個時辰，萬遠樓在遠處抿著嘴不安地搓拳頭。其他人亦表現各異，卻都不作聲、不對視，彷彿是約定既成的規矩。

    林玄機忽然睜開眼睛，玉階後傳來了腳步聲。

    沈賜率先露面，面紗斗笠已取下來背在身後，眼前橫疤清晰凌厲。玉階對側同時走出來另一個人，慕修顏闊步流星環佩作響，俊秀眉眼中盡是鋒芒。

    兩人分別站到玉階近旁的兩處空席前，其他人見狀也都紛紛起立。

    蔣蘭宮高冠華服，自那扇怒濤簇雪大屏之後現身玉階，一白一紅二位供奉隨他而來，分別守備在兩側。

    群僚頷首行禮。

    蔣蘭宮抬指揮去多餘人等，只留下座中九人。

    林玄機帶頭自呈：“靈永州督主，林玄機。”

    萬遠樓跟道：“海、海寧州督、督主萬遠樓！”

    “首陵州督主，唐懷之。”發聲男子唇上兩撇小胡，下綴美髯少許，器宇軒昂。

    他一側身披重甲之人隨即洪亮道：“玉山州督主，巢禾察幹！”

    一人腰身微駝，眼覷三角微露精光：“乘安州督主殷才善。”

    “臨陽州督主，別子真。”說者挺直腰桿只作一點頭。

    座中唯一女子音色淡然：“拜越州督主，舒柳兒。”

    沈賜欠身：“遣魔護法、蜀川州代督主，沈鶴欽。”

    “鎮遠督主慕修顏！”慕修顏誇張地朝玉階鞠了個躬。

    隨即九人同時呼道：“——天君在上！”

    蔣蘭宮眼神淡漠地掃過他們一圈，唇邊含笑：“今日召集諸位，八州燃眉之急，可解。”

    他起手示意，九人齊刷刷地行禮入席。

    大會從日落延續到雞鳴。待蔣蘭宮離開，這些人慢慢撤出天君殿，一路照舊沒有交頭接耳，直到站在了殿前大坪上，那心裏緊繃着的弦才稍微鬆了鬆。

    沈賜在殿中隨蔣蘭宮而去，慕修顏則走在最末，未出正門便已不知去向。這二位從不與旁人深交，且本就官高一品，因而也沒人越權過問。

    首陵督主唐懷之緊趕著步子，舉手招呼前面：“林師兄——”

    “懷之。”林玄機駐足，兩人親密地互相問好。

    “太久不見了。”唐懷之一看他就笑得合不攏嘴，“小公子的滿月酒，我也沒機會來。”

    “就數你的禮最厚，結果人來不了。”林玄機拍拍他，“你嫂子還說呢，還以為你把自己裝車裏拉來了。不過也是，戰事未停，把你拖著連假都不能請。”

    唐懷之捻著幾絲山羊鬍苦笑。

    “當年我唉，幼稚。”唐懷之感慨道，“臨分派了，特意跑去求君上給我安排個離林師兄近點的地方，靈永下屬的郡院也無所謂，君上還說‘會給你安排好好的’，結果第二天就接到了首陵督委任狀。”

    “君上器重你，首陵督是西域門戶，留在郡院屈才了。”林玄機安慰，“你也是，這點事兒記了多少年。”

    唐懷之搖頭有些靦腆。

    殷才善微馱著揹走過他倆身邊：“你倆呀，在學府就抱團。君上能讓你倆在一塊兒天天喝酒不幹活兒？”

    “殷師兄。”林玄機帶唐懷之跟他作揖。

    “唉呀……小林兒子都有倆了。”殷才善眯著三角眼，“小唐夫人還沒找落呢。”

    “不著急。”唐懷之搖頭捋須。

    “還不著急，鬍子一把了。”殷才善伸手去揪他的小鬍子，唐懷之躲了，另一邊忽然傳來一聲悠然的調笑：“我記著……當年剛去首陵，人人都說唐督主眉清目秀，鎮不住軍士，唐督主一氣之下才蓄鬚明志的。”

    唐懷之驀然被揭短，轉身見那淡妝素雅的青衣女子，退讓了兩步：“舒督主。”

    殷才善急忙告辭。

    舒柳兒看著他們的反應不以為怪，反叫住殷才善：“殷督主得空來拜越玩，我的姑娘們口風最緊，保證夫人不會知曉一分一毫。”

    “柳兒媽媽好意殷某心領，不過我這人素來不愛風塵，只眷戀家中拙荊。”殷才善說完點點頭，灰溜溜走向自己的車子。

    舒柳兒看著他的背影笑笑。

    “這麼多年，殷師兄還是怕嫂子。”唐懷之笑著看向舒柳兒，難以想象這位韻致清雅的女子，曾是位八州聞名的鴇母。

    “家裏有個河東獅正配他，不說還當我忘了他曾在拜越多麼瀟灑風流。”舒柳兒輕撫腕上銀鐲。

    “舒督主今日不趕回拜越？”林玄機見坪上並未有她的車馬。

    “我走回去。”舒柳兒煞有介事。

    旁邊有人嗓門洪亮：“好幾千裡，你走回去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