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河岸燈火世世通明
上面寫的是:慰先師榮華尊杜公,世世通明。
杜縈迴笑過後有些感慨。
想來做燈時蔣尋棠曾問過他:“你算死了嗎?”
杜縈迴那時想都沒想便說:“算。”
“那你這算是來世了嗎?”
“不算,我就是一個孤魂野鬼瞎撞,撞進來的。”
“那你還會轉生嗎?”
“如果現在算我修魔,那可能永世不得入輪迴。”
蔣尋棠畫燈罩子的筆停了停:“那……你挺可憐的。”
杜縈迴卻不在意:“若輪迴見不到想見的人,何必要輪迴。”
“你知道有三生石吧。”蔣尋棠說,“刻上名字,就算輪迴也還能見得到。”
杜縈迴:“三世太少了。像我,糊塗了一世,等於浪費了一世。若輪迴忘了前塵,豈不是又要糊塗,又要浪費。”
蔣尋棠思索了一陣,道:“這倒也是,你確實腦子不太明白。”
杜縈迴彈了他個腦瓜崩。
“世世通明。”
站在一岸燭光前,杜縈迴捧著這個燈念上麵的字。
“嘖。”他滿意地轉了轉燈,使了個決送入景鸞川中。那燈順水,融入遠方璀璨的流光中。
杜縈迴掏了掏乾坤囊,放下一盞給爹孃,放下一盞給戰死的兄弟。
最後他掏出一盞小燈,手指有意地按在名字上,輕輕將它送入河道。
可這燈入水卻不巧被旋進水渦,輾轉沾溼萎靡,火光閃了一閃,沉沒在暗流中。
杜縈迴仍在岸上站了一會兒,忽然看到人群中站著素淨瘦長的三七,正將精緻的小花燈一盞盞從懷中送入水。
一盞一盞一盞,她一個人放的燈佔了一大片。
待到放完了所有的燈,三七面無表情地起身,消失在人群裡。
杜縈迴也從岸邊退開,今日本想早些回到無盡洞天府,也許在某個廊橋,某個院落,某個樓閣的欄杆處,蔣蘭宮會撐著一把白傘,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然而他在岸邊站這些時候,卻不大想那麼早回去了。
艄公搖著一隻載滿人的船回到岸邊,杜縈迴踩住船舷,扔給他一個荷包。
那艄公戴著大斗笠遮面,看不到個眉眼。低頭接了荷包開啟瞅瞅,俯身給杜縈迴比了個拱手。
杜縈迴示意只有自己,艄公馬上請他上來,慢慢將船撐離岸邊。
“這位仙師是順水觀岸看燈,還是與別的客有約?”艄公把船撐到水中央。
“不看燈也沒有約,吹吹風。”杜縈迴仰脖癱在船上,“隨便去哪兒,人少點。”
“唉……今日著實易叫人觸景生情。”艄公當他是爲着去世的親人。
杜縈迴閉上眼睛沒搭理他。
艄公邊搖船邊接著說:“說起這景鸞川七月半……”
杜縈迴又扔給他一袋子銅錢:“閉嘴。”
小船安安靜靜隨波輕搖,入秋的水汽涼透杜縈迴的衣袍,他雖閉著眼睛吹風,卻沒有一絲睏倦之感。周圍的歡鬧人聲都消失,只有船槳撥水的漣漪還在一下一下撓杜縈迴的耳朵。
船四周傳來撲稜稜的振翅聲,在船側落了腳,壓得小船左右晃盪。
“什麼?”杜縈迴不睜眼。
“小人養的魚鷹。”艄公答道。
杜縈迴點頭。
他心裏還是亂著,思緒吹風也吹不走。他忽然後悔自己沒有直接上山,就算蔣蘭宮沒有向他解釋的打算,卻也沒有言之鑿鑿說過不願意。
只是懇求多給一點時間。
自己置氣不肯回去,請君山上下到處是眼線,不知蔣蘭宮發現他如此介意,會不會產生什麼別的誤會。
杜縈迴想著便嘆了口氣。
“仙師緣何嘆息?”艄公問。
杜縈迴仍閉眼躺自己的,不願看任何人:“與你何干?收了錢,就不要言語。”
“小人可以不收仙師的錢,小人今天撐船不為渡客,只為客來渡我。”
杜縈迴忽覺古怪,猛睜眼起身拔劍,頓時一船的白鷺撲翅而飛,紛紛亂亂迷了杜縈迴的眼,小船搖晃非常。
數十隻白鷺散去,艄公竟沒有站在船舷搖船,而是正坐在他面前。
“養的‘魚鷹’?”杜縈迴將離出鞘,指向對面艄公。
“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艄公的聲音忽然變了,“我若養鷹,可有人願入喉?”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杜縈迴劍尖落下。
對面正坐的艄公取下寬大斗笠,露出那崑山玉春潭水般的絕世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