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憶劫波定烈日中升
正月裡的海風如刀刺骨。
最後一絲希望斷送在石灘上,留給杜縈迴的只有兩具僵硬的屍首——他的爹和他的師兄。
杜縈迴在老宗主的身邊跪成一座石碑,冰淚結在眼睫上.將他粘得睜不開眼。站在他背後的蔣蘭宮凍紅了臉,白衣的纖細身影宛如冰稜。
周圍人跟著他跪成一片,只有幾個老輩的人垂首而立,等待著發落。
杜縈迴沒有讓這些人等太久,他開口問:“我娘知道了嗎?”
身旁一人戰戰兢兢膝行兩寸,叩頭:“回……少宗主,尚未稟告夫人。”
“先別告訴她。”杜縈迴道,“把爹送回府上……其他的,你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底下人領命,收斂屍首。
杜縈迴起身,忽然一陣暈眩,蔣蘭宮急忙上前扶住他。
“你也回去。”杜縈迴說。
“我不能。”蔣蘭宮堅定。
杜縈迴點點頭,鬆開他往另一具屍體走,陳遠亭正跪在那屍體旁,見他來了,低頭不語。
“停下,滾。”杜縈迴命令。
那些收屍的人聽命急忙扔下裹屍布撤退,陳遠亭也起身要走,杜縈迴卻突然叫住他:“你跪著,看。”
陳遠亭“嘭”一聲跪在碎石灘上,耳聞目睹這一幕的蔣蘭宮也跟著感到膝蓋一疼。
杜縈迴怒從中來,拔劍將屍體首級剁下,血嗞在陳遠亭臉上,糊了他滿鼻子眼睛,他依然跪著不動。血一滴滴從眼皮上掉落,陳遠亭一眼都不眨。
杜縈迴剁了師兄的腦袋還不解恨,又一劍一劍地重擊下去,恐怖的劍氣將人撕成碎塊,此刻他已然成了屠夫,刃下骨肉分離。劈砍中爆碎腰間五把靈劍,碎鋼片混著肉泥,慘烈無比。
他最後一劍落在陳遠亭的頸上。
一旁趕來的師弟劉廣源人還沒跑到,見此急忙抱拳跪地:“師兄!杜虔所作所為與陳師侄無關!你不要衝動!”
“他還有臉姓杜?!!”杜縈迴暴喝。
劉廣源哪還有空和他解釋大師兄本來姓什麼,急忙接著求:“他害了老宗主,可也已經自食其果,師兄你砍也砍了剁也剁了,發泄也差不多有個頭!千萬別再殺人!老宗主屍骨未寒,遼肅宗出這麼大的事情,其他家都盼著亂呢!”
劍刃割破了皮,白領子上的血紅蔓延,陳遠亭還死睜眼睛看著那坨沒有人形的碎肉,紋絲不動。
杜縈迴盯著跪在面前的這個人,眼中的恨消不下,發不出。
旁的人害怕他遷怒,遠遠站著不敢出聲,師弟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話來勸他,只能俯首跪著聽候。
忽然一雙手輕輕握住他舉劍的胳膊,杜縈迴低頭看到了結著滿頭白霜的蔣蘭宮:“亞父,老夫人還在等你。”
長劍擲地。
陳遠亭終於微微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蔣蘭宮退身執傘,回到杜縈迴身後站著,默默等待他平靜。
杜縈迴失魂落魄,轉望著茫茫的黑色海面,灰白浪排捲過滿腹淒涼,他欲哭無淚。
這究竟是誰要渡的劫?
杜縈迴再也得不到答案。
……
年味消散在遼肅府的香灰中。
杜老宗主渡劫遭遇不測,身死靈滅。遼肅宗首席大弟子亦在此劫中罹難,隨恩師駕鶴,滿門哀慟。
而外面無人知曉,這一場天劫本是人禍,那位連死也不忘追隨師父的所謂首席弟子,即日便已被府上除名,打落為害老宗主慘死的罪魁禍首。
陳遠亭因被證明事發之前並不知情,非其師幫兇,在一眾人的勸解下得以立足。但此人留在杜縈迴眼前,也終究前途未卜。
喪事吹吹打打,紙錢和上元節的雪花一起飄下。
杜縈迴披麻戴孝,匆忙繼任遼肅宗主。然而繁雜的事尚未落幕,他那一向強健不輸男兒的鐵娘子母親,卻因夫君的死哀傷過度,身體每況愈下,未及來年便撒手人寰。
這一世灑脫的爹,到了卻捨不得他娘,走也要帶著。
杜縈迴無瑕沉浸在哀痛中,一時間太多麻煩擱在肩上。尤其道化天宮幸災樂禍,四處宣揚遼肅宗內部早已龍爭虎鬥,繼任的杜主君被奸人蠱惑,孝期破戒喪失人心,遼肅宗氣數殆盡,離衰敗不遠。
真真假假,風言風語傳遍了八州,遠近諸多勢力皆虎視眈眈。
杜縈迴被迫無法守孝滿期,他忙於應酬打點周圍仙門的關係,何容與弔喪過後依然時常來探望,幫襯些外部雜事。蔣蘭宮在左右出謀劃策,拿捏府上內務,事事周到精細。
遼肅宗到底沒有被流言說中,千鈞一髮之際狂瀾力挽,強盛更甚以往,如舊坐鎮北方。杜縈迴的名號在八州叫得愈發響亮,成為無數志士心目裡的中天之日。
那場並非是他的劫已去,命運在轉瞬間奪走他的一切,又將一切賜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