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憶霰月榮華蘭煮茶
何容與喝著茶,聽到門外人來,急忙放下茶杯。
蔣蘭宮見他低頭行禮,何容與招呼他來坐。杜縈迴也不管禮節不禮節,等蔣蘭宮坐了,自己也盤腿往炕上一歪,坐在蔣蘭宮同側。
何容與凝視蔣蘭宮,美目神采奕奕:“真是這般風流的人物。榮華,你好走運,竟得此俊傑追隨。”
“何堂主過譽,蘭宮怎敢當。”蔣蘭宮自謙道,“蘭宮略讀詩書,嘗見以璧喻人,不甚解意,如今見了何堂主,才知世間璧人是真。在何堂主面前,蘭宮唯有自慚形穢的份。”
何容與笑容可掬:“蘭宮年方几何?”
蔣蘭宮:“回何堂主,過年虛二八。”
杜縈迴在旁聽得好緊張,一直往口中灌茶。
哪有什麼答不上他接著,這倆熱絡得都快把他擠到沒空加塞了。不過這樣一來,杜縈迴倒覺得心情大好。
兩人又聊了聊,蔣蘭宮問:“何堂主稱亞父‘榮華’,蘭宮愚鈍不知,這可是亞父的尊號?”
杜縈迴插嘴道:“不,我號富貴。”
蔣蘭宮懵住,何容與捧腹失笑。
三人相談甚歡,兩壺茶過後,何容與說到此行途中與人看相之事,杜縈迴便請他給蔣蘭宮也看一看。
何容與看了一番,又將蔣蘭宮手掌輕託來瞧了瞧,對杜縈迴說:“你仔細提攜,蘭宮相中見才見志,能成大事。”
他說完遞給杜縈迴一個眼神,杜縈迴覺察到些許異樣,便託辭蔣蘭宮身子弱,讓他早些回去休息,留下自己和何容與對坐。
何容與等蔣蘭宮走了,飲茶靜默許久。
杜縈迴發愁道:“看出什麼了?”
何容與輕搖茶杯:“榮華,我問你,你對這孩子,究竟有何心意,將來作何打算?”
杜縈迴一聽必然不好,心裏拔涼。
“我……願護他周全,別無所求。”他答道。
何容與斂眉:“話說在前,這孩子根骨上有缺,且已經誤了修習開蒙的最好時候,金丹怕是難成。若今後帶他修煉,你莫要強求他出頭。”
杜縈迴點頭:“這我懂。”
“榮華你的資質尤為罕見,只怕對旁人的修煉之艱苦並不能感同身受。”何容與道,“當然此事上,我也沒資格說你。總之,你要留他在遼肅府,就一定盡責到底。”
杜縈迴更加誠懇地點頭。
何容與說完又有疑惑:“只是,你說他父親是已渡境界的宿星閣蔣宗主,我有些存疑。蔣宗主資質雖不及你,卻也不在我之下,況且傳聞他聰穎超凡,一切功法奇技,乃是過目即成。這孩子的母親是何許人……”
“老何,這件事不要再提。”杜縈迴道,“我不想查證。”
何容與嘆口氣:“好,那便不提。”
杜縈迴沉默一時,道:“老何,蘭宮的命格,你也看了吧。”
何容與眨眼確認:“你要我告訴你?”
杜縈迴也眨了一下眼。
何容與潑去杯中涼茶:“才比天高,命比紙薄。坎坷一世,在劫難逃。弱冠前後兩年間,萬要留心。”
杜縈迴久久注視著茶杯中的倒影。
何容與放下茶杯,端坐注視著他:“榮華,我本不想把話說得太深,但是,我得告誡你,你已經著迷了。”
杜縈迴苦笑。
何容與的話字字敲打在他心底:“你我修煉之人,最忌迷。著迷便成痴,痴過成狂,狂便入魔。萬劫不復。”
“我對他不是……我只是賞識他,他是門客,我是主君,怎麼可能,不可能。”杜縈迴急急忙忙反駁。
何容與看在眼裏,心下都懂。
他伸手搭在杜縈迴肩上拍拍:“若到時,這孩子撐不過去,你千萬……”
“我是他的劫嗎?”杜縈迴問。
何容與再難開口。
“我是嗎?”杜縈迴追問。
他記不清自己問了多少次,甚至記不得對方的回答。
何容與是日告辭啟程蓬萊,杜縈迴倚著門送別遠望,胸中久久未平。
他只記得,從那時起,他決定騙自己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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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輩子終於在自欺欺人中矇混過去了。
杜縈迴看著熟睡的枕邊人,心想前世今生果然非虛,誰是誰的劫難,塵埃落定,無須再辯。
蔣蘭宮也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劫數也應當煙消雲散。
杜縈迴一直排斥單絃和魔道,此時忽然想起何容與的話,卻開始回想自己與入魔最近的一步走在了哪裏。
有沒有可能,自己前生真的和魔道相透過。
荊州那一場屠殺,和走火入魔有多大的區別?
如果那算數,便是爲了蔣蘭宮成狂入魔,不假。
杜縈迴起身坐在床邊回憶荊州的細節,在此之前因怕入魔,他不敢多想,現在心緒相對穩定,蔣蘭宮就在身邊,他才決定好好想一想。
蔣蘭宮睡著之後不愛動,呼吸也很微弱,杜縈迴總是有種恐懼,隔一陣就得試一試他的呼吸脈搏。
於是坐著的時候,一直輕輕握著蔣蘭宮的手腕子。
蔣蘭宮睡夢中有感覺,緩緩醒了,見他坐在床邊,喚道:“亞父?”
杜縈迴轉身親了他一下。
“你在想什麼?”蔣蘭宮問。
杜縈迴笑了笑:“我在想,如何化淨這魔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