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襲妝發現張玉是個溫潤如玉的人,對待每個人都很好。
“來張嘴,這藥雖苦卻能治病。”
襲妝乖巧的張了嘴,將送到嘴邊的藥喝進了嘴裏。藥苦的很,襲妝喝得直皺眉。
張玉笑著從胸口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一包東西,開啟,拿出一個遞給襲妝,像是在獻寶。“吃了這個就不苦了。”
襲妝接過塞進了嘴裏,甜滋滋的,很好吃。
“這是什麼呀?”
“這是蜜棗,你沒吃過嗎?”張玉又拿了一個送進了自己嘴裏。
襲妝搖頭,張玉震驚不已,“這可是當地的名吃,你都不曾吃過?”
襲妝哪裏會吃過什麼名吃,出聆音閣很難,只有每年三月十五一年一度的鬥花魁才能出門,也只能到清瞭湖上。而且每年聆音閣的花魁都不一樣,她也不一定能跟著。這三年襲妝來了聆音閣成為花魁,她伺候著襲妝,這纔有機會出聆音閣。
“我從未吃過。”
張玉將整包都送到了襲妝面前,“那就多吃些,當然也要把藥喝了。”
襲妝似是感覺到了那麼一絲絲溫暖,過去的人生裡誰會管她有沒有生病,有沒有覺得藥很苦,所有的苦楚都是她一個人擔下的。可這個人,這個才見過一面的人卻能關心她,擔心她會吃藥覺得苦,給她蜜棗吃。
她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苦味充斥著口腔。
“來多吃兩個。”張玉親自將蜜棗送進了襲妝嘴裏。
張玉是乾城的父母官,每天處理完公務就會陪伴襲妝。不久之前兩人不過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可兩人相處起來在外人眼裏根本就不像是陌生人,反倒像是認識了很久。
襲妝的琴技極好,但卻沒人耐心的教過她,都是她這些年偷學來的。有些指法不那麼準確,張玉是個中高手,特意拿出了家傳的古琴落凰,手把手的糾正襲妝的指法。
若是沒人提醒,兩人像極了一對神仙眷侶。
“大人,段家來人了。”小廝急慌慌的來報。
襲妝手下當即亂了,張玉狐疑的看向她,“來的是誰?”
小廝答,“段琛。”
襲妝明顯面色不好,張玉看得出來。“我知道了,請他到正堂等著片刻。”
“是。”小廝恭敬退下。
張玉撥弄了兩下琴絃,襲妝回神不知所措。
“別怕。”
襲妝不知道段琛因何而來,可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她不自覺的撫了撫微微隆起的肚子,這是個禍害。
“嗯。”
段琛知道襲妝在張家過得很好,可他過得不好。襲妝懷著他的孩子,還整天在別的男人身邊待著,想想就讓人生氣。
“段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張玉雖然禮數盡到,可卻足足讓段琛等了半個時辰,光茶就換了好幾次,直到他等的不耐煩,張玉纔出現。
段琛冷笑,這分明就是故意的,可他不能發作,張玉畢竟是乾城的父母官,而他還沒有到能與之抗衡的地步。
“張大人。”
張玉抬手示意毋須多禮。“段公子鮮少登門,怎麼今日有空閒了?”
段琛毫不客氣,顧自坐下,言道:“找人。”
張玉笑了,“段公子什麼人能在我這裏?”
段琛看出來了,張玉是想要裝傻充愣,糊弄過去,他今天要是不來,張玉就真敢將人永遠藏起來。可他就想不明白襲妝一個大了肚子的女人,有什麼能讓張玉為之留戀的?
“襲妝的孩子是我的。”
“哦?”襲妝雖然從未說過孩子是誰的,可今日憑著襲妝的不尋常,張玉隱隱猜到了。
“我救她時,她與我說她是被人糟蹋了纔有了孩子。段公子不會就是那個強搶民女的人吧?”
好大一頂帽子就扣到了段琛頭上,強搶民女可是犯法的,要問罪的。“大人空口白牙的就給我安上了罪名,可別冤枉了我呀!”
“襲妝就是我的人證,將來孩子生下滴血驗親便會有物證。”張玉知道段琛來勢洶洶,也知道段琛是何人物,多年來段家內憂外患,段琛卻能從中存活甚至奪利,其心思手段不容小覷,將來的段家家主之位他便是不二人選。可他張玉也不是軟柿子,任人拿捏。
段琛冷笑,“襲妝不過是聆音閣裡的娼妓,強搶民女也輪不到她身上。”
“我怎麼聽說她只賣藝不賣身。”
聊掰了是一定的,段琛罕見的憤怒離開。
襲妝整日裏惶惶不安,尤其是張玉見過段琛後不願見她。她不知道段琛要幹什麼,說了什麼,張玉是什麼反應,會不會把她攆走?
入夜,外面忽然傳來丫鬟的聲音,“姑娘,大人請您過去。”
襲妝回神,忙從房間裡走出去,問道:“在哪兒?”
丫鬟前面帶路,領著襲妝到了張玉的房間,就再見不到蹤影。襲妝雖然心存疑惑可卻依舊推開了房門。
裡面很黑,沒點蠟燭,一開門就是撲鼻而來的酒味,嗆人的很。
襲妝看不見人,出聲詢問:“大人?”
沒人迴應,卻有酒壺碰撞的聲音,還是有人。
襲妝小心翼翼的進了門,就聽到張玉沙啞的聲音傳來,“關門。”
襲妝聞言乖乖的關了門,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在原地站了許久才適應黑暗,看見屏風後面有個人影,想著應該是張玉。
“大人,找我。”
越接近張玉酒味越濃重,看來是張玉喝的酒。
張玉沒言語,襲妝越走越近,發現張玉靠著屏風坐著,不停地往嘴裏灌酒。
“你怎麼了?”襲妝想要靠近張玉,張玉卻扔了酒壺,撲倒了襲妝。
襲妝對一時之間的變動沒有絲毫準備,溫熱的氣息夾雜著濃重的酒味讓她頭疼,她別過臉去,不看張玉。
張玉卻不滿襲妝的排斥,強硬的將襲妝的臉掰到眼前。
“你故意的對嗎?”
經歷了與段琛的那晚,她很厭惡這樣的動作,被人壓在身下很難受,可她還是要強顏歡笑。“什麼故意的?”
張玉對襲妝已經很客氣了,他雖然科考出身,可卻因酷刑和逼供而得到皇帝賞識,一般人還真沒有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扯謊的。可襲妝偏偏這麼做了。
“你故意在我面前投湖自盡,故意打扮成她的樣子,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對嗎?”張玉將襲妝的心思徹底鋪開來,從前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那個人是段琛他就做不到了。
襲妝如遭電擊,她苦思冥想了許久的陰謀在別人眼中就能那麼輕而易舉的識破嗎?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從一開始跳湖開始都是她精心謀劃好的。
張二公子的事蹟是聆音閣裡的禁忌,沒人願意提起,也沒人敢提起。可襲妝知道。
四年以前,那時張玉還未考取功名,還沒當官,那時的他只是乾城張家的二公子,一個勤奮苦讀的書生。可有一日這書生結識了一位清雅的美人,美人人美心善,更重要的是彈得一手好琴,兩人志趣相投。奈何美人是個風塵女子,張玉家中不喜,不願讓張玉揹負汙點,更不願他荒廢了學業,只得買通老鴇給了大筆銀子準備棒打鴛鴦。不曾想那美人與張玉珠胎暗結,有了孩子,威逼脅迫已經對兩人沒了作用。可張家絕不會認下一個風塵女子進門,更容不下一個不明不白的孩子。後來老鴇不知道在其中使了什麼辦法,美人突然投湖自盡,一屍兩命。張玉自此發奮努力,一舉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張家斷容不得新科狀元有什麼不好的傳聞,花大價錢壓下,甚至是抹去美人的存在。
美人出身之地便是聆音閣,當年的老鴇就是崔媽媽,美人自盡的地方就是清瞭湖。
當年襲妝雖然年紀尚小,可漫天的流言不可能聽不見。後來張玉回到了乾城當官,老鴇還心驚膽戰了許久,可張玉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只是常常到清瞭湖邊上站著。襲妝就是抓住了這一點,纔想到了辦法接近張玉。
“是。”襲妝不再隱瞞,她也知道隱瞞不過。
“今日的我不過是當年的她。”
張玉無力的閉上了眼,他不知道當年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說孩子不是他的。
“當年她也是被崔媽媽下了藥,無力抵抗纔會失身於人,只是那時她已有身孕。”襲妝為什麼恨,因為她見過,只是那時她事不關己,不知道那是會毀了一個人。當她醒悟的時候,為時已晚,她已經身處其中。
“襲妝……”
張玉驚覺襲妝渾身顫抖,滿頭的虛汗。
“襲妝,你還好吧?”
襲妝痛苦的說道:“我肚子疼!”
張玉起身,這才發覺襲妝身下紅了大片,連帶著他的衣服上也染上了抹紅。
“來人……”
大夫來時襲妝已經昏厥,一把脈便言孩子保不住了。
張玉酒醉醒了大半,呆呆的站著,滿是無助。
孩子沒了終究是他的錯,他若不喝醉酒,也就不會將襲妝撲倒。
襲妝的變故一夜之間滿城皆知,只是故事卻傳成了另外一個版本。張玉醉酒欲與襲妝行房,房事間孩子沒了。何人傳出無人得知,滿府有那麼多張嘴,不可能人人都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