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只是來看一眼
如此又是七日。
金谷席之下的小井之中,已無仙靈果。
山鬼的修為依舊在一境徘徊,凝滯不前。
他倒並不心急。破境固然重要,底子也是不容忽視的。就像曾經的武道一途,他與陸挺同爲息牛境,兩人若是一起全力以赴,他甚至不是陸挺的對手。
所以山鬼坐在金谷席上,閉眼凝神,每一息皆是綿長平和,體內的那一縷先天之氣,可為神識清清楚楚地窺見。
在他入定之後,五識額外清明。牆壁上細細的水流之聲、青苔極其緩慢的生長之聲、漂浮於空氣中的點點滴滴或香或臭,他都能夠清晰地感知到。
水簾洞外忽然傳來均勻的腳步聲。
山鬼原本以為是斑紋貙豻送來吃食,轉念一想,斑紋貙豻早晨已來過一次,今日不會再來。
他忽然想到:可能是好個秋回來了!
山鬼猛然睜開雙眼站起,抬手整理頭髮,又撫平衣領,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邋遢。
想起好個秋離去之前將他抱入懷中,他便有些害羞,又頗為期待,想著待會一定要告訴恩人,這幾天我有多想他!
水幕之下的橫向青石上現出一人,卻是滿頭華髮,面容蒼老。
山鬼驟然警覺,左手摁住腰間匕首,沉聲道:“你是誰?”
來者正是劉騰。
劉騰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雙手負後,看似小心翼翼地走過橫向青石,隨後輕身一躍,腳尖接連點過三塊青石,落在金谷席半丈之外。
他這纔開口說道:“知道這裏的,還有誰?”
山鬼這才稍稍有些放心,卻仍不敢大意,只是放下了摁住匕首的左手,試探問道:“是恩公讓你來的?”
劉騰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確信好個秋所言不假,眼前的瘦弱男孩不僅沒有修道天分,甚至連性命也是危危垂矣,若不是那些玉靈果,他怕早已不在人間。
劉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他告訴我的,卻不是他讓我來的。”
山鬼登時大喜,滿懷期待地盯著華髮老翁,急切道:“那恩人可有說他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劉騰嘆了口氣,搖頭道:“他來不了了。”
山鬼的眼神逐漸暗淡,但他心底依舊希翼著,那位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會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為什麼?恩公去了很遠的地方?”
劉騰點點頭,“是很遠。”
山鬼聽之,低下頭。這個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好個秋本領高強,去往遠處處理要事是理所當然的事。
劉騰又道,“他死了。”
山鬼猛然抬起腦袋,盯著劉騰,一臉的不可置信。
劉騰對此頗覺遺憾,說話聲逐漸小了下去:“他知曉自己犯下了無可彌補的彌天大罪,所以幾日之前,在某處自盡謝罪了。”
山鬼忽然發現自己沒有了力氣,竟連眼淚都控制不住,仍由其滾出眼眶。眼淚很快匯成一條小溪,順著面頰汩汩下流,離開下巴之後,成群結隊打在金谷席,又很快散作白煙散去。
劉騰有些於心不忍,別過頭去,“他說他原本有些遺憾,後來遇到了你,就不遺憾了。你可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儘管心中悲慟,山鬼仍是用力吸了一口氣,將眼淚憋回眼眶,而後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堅定點頭:“好!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劉騰整個人暮氣沉沉的,顧自點頭。過得片刻,他望向山鬼,輕聲問道:“他在離去之前,可有跟你說些什麼?”
好個秋已死,關於好個秋的一切記憶便成了悲傷。儘管如此,山鬼仍是竭力去回憶,卻只記起其中一句話。“恩公說,待我修到二境,便可出這水簾洞。”
劉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後抬起手,對著山鬼做了一個彈指的動作。
山鬼只覺丹田之內一陣滾燙,先天之氣如入鍋的泥鰍胡亂掙扎,在丹田橫衝直撞,似要逃脫。過得許久,逐漸轉好,一炷香之後,才終於徹底恢復正常。
他早已大汗淋漓。
劉騰見他面目猙獰咬牙強忍,心底大是痛快。大皇子沒有擔當,雖身死,罪孽無法祛除!既然你是大皇子留在人間的唯一希望,那麼這份罪孽,便由你來承擔吧!
只是明面上,劉騰並未有所表現,待山鬼鬆了一口氣之後,才說道:“我只是隨手助你一臂之力,不需多時,你便可躋身第二境——築基。到時,你便兀自離去吧!”
山鬼趕忙拱起雙手,向劉騰鞠躬行禮,“多謝前輩!”待他起身,年邁宦官早已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