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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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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番外—緣七,上篇

    序

    京中繡樓花飲盡,山間桃色不知愁。

    那一日,陽光正好。我循著曲曲折折的小徑,走進了桃林深處。路的盡頭是一座小寺廟,廟裏不留閒人,少見訪客,只有一個和尚整日痴守著桃林,等待終老。

    那和尚法號懷止,是我七歲時便認下的師傅,沉默少言的同時,有著一雙淡漠空洞的眼睛。

    我用了八年的時間去了解他,可依然沒能明白,一個本該皈依佛門的和尚,為何竟種了這滿院桃花。

    “師傅,原來你也不曾真正離了紅塵。”這一次又來看他,我終是問出心中所想,可實際上我更想知道,這個數年如一日帶著孤獨的出家人,是否勘破了情關。

    他抬眼看我,一雙淡漠的眸子裡蘊了幾分笑意,我在他這樣的注視下,竟是連一分一毫的小心思都無法隱藏。

    “七七,堪不破情關如何去愛,若是勘破了情關,

    又如何敢愛,左右不過是紅塵一場,順意與否皆是造化,多思無益。”

    他答非所問,卻正中我心。

    可是,師傅,你知道嗎,七七要去和親了。

    在一片朦朧的水光中,桃色飛舞,瀲灩了芳華。

    一

    十五年前,山河破碎,烽煙四起,我生於亂世,本該無家。

    聽府裡的老管家說,我是雁徵將軍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

    那一天,正是江山定鼎之時,雁徵驍勇,帶領十萬部將取得玉陵關大捷,為這場王朝更迭大戰畫上了圓滿句號。

    那一天,雁徵一時興起,隨著清理戰場的部將留在了屍山血海裡,說是要再看一看那些戰死的好兒郎。

    同樣是那一天,祭奠英魂的雁徵將軍從屍體堆裡找到了一個女嬰,女嬰的臉上濺了不少血,小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可她卻不會哭,只是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著他,懵懂又無助。

    那時候,雁徵就知道,她是個啞巴。

    老管家說到這裏,不由看我一眼,確實,在五歲之前,我是不會說話的。

    或許正是因此,常常有人說我是不祥之人,會給將軍府帶來災禍。可雁徵將軍卻不以為意,私下裏收了我為義女,取名緣七。

    他說,在疆場上找到的孩子,自當是我將門的女兒。

    我一直覺得,雁徵將軍是個很特別的人,像他的兒子一樣特別。

    我被雁徵將軍抱回來的那天,將軍府唯一的小世子哭得背了氣,可能他也不想自己的寵愛,被憑白分一份兒出去。

    可是,正是這個見了我就只知道哭的男孩兒,牽動了我半生的歡喜。

    我與他在兒時的過往多半是從乳孃口中知曉的。

    乳孃說,我小時候長的很慢,兩週歲時剛生了乳牙,小世子便伸著他的小手指去探我的牙尖兒,我咬他他不但不哭,還奶聲奶氣的說妹妹真好玩兒。

    等我學會走路了,他便用那雙小胖手來牽我,我走的磕磕絆絆,他便嫌我笨,口中不停抱怨著,小手卻一點兒也不肯放鬆。

    我四歲的時候,他已經七歲了,雁徵將軍給他請了教書先生,上課的第一天他學了東西,便興致沖沖的來找我炫耀。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悌,次謹信……”他背到這兒總會撓撓頭,以示意他不會了,可他每天都要對著我說一遍,似乎有一種執念,一定要我跟著他念出來才行。

    只這十二個字兒,他背了一年,我也學了一年,就在他八歲生日的那一天,我竟奇蹟般地念了出來。

    他喜出望外,當天晚上就拉著我敘了一晚上的話,即便我只能嗯嗯啊啊的應著,他也像是收穫了什麼寶貝似的。

    他教我叫雁徵將軍義父,同時也告訴了我他的名字,雁輕河。

    兒女還小,尚沒有男女大防,我會說話之後,便也成了那教書先生的門徒。我和他上課在一起,下課在一起,是真正意義上的形影不離。

    後來,他開始習字,我卻連筆都抓不穩,只能在一邊乾着急。他便握著我的手教我寫,可惜兩個孩子胡鬧的結果,只能是一紙的歪歪扭扭。

    他便會紅了臉,看著我說,小笨蛋。

    二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書讀了幾十本,卻唯有這一句話被我刻在心裏。

    我以為我和他能一直走下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直到那一天,義父說要帶我去廟裏祈福,輕河也跟著,我歡歡喜喜地牽著他的衣袖,他卻像個無知無覺的木偶,沉默了一路。

    哪怕山間香風拂面,桃色成雨,也不見他的眸中多幾分明媚。

    “輕河哥哥,你看這桃花,多好看呀!”終是我忍不住,拈起他發間零落的花瓣,看著那一抹嬌色靜靜躺在我的掌心。

    他動容,冰涼的指尖掠過我的掌心,以一種擁抱的姿態,輕輕地,輕輕地,將那花瓣藏在了我的領口。

    這樣的芬芳離心房太近,輕而易舉便勾起了我的慌亂來。他卻只是颳了一下我的鼻尖,說,小丫頭,留著做紀念吧。

    做紀念?什麼紀念。沒有時間讓我思考,我追著他的背影,走進了山門深處。

    在萬千桃色的盡頭,是精緻的石臺,消瘦的青衣和尚起身迎客,我望進他帶著溫柔和怔忡的眸子裡,找到了濃濃的悲意。

    “貧僧法號懷止。”清清冷冷,乾乾淨淨,撞的我心口發疼。

    義父看著我,眸中的深意沉重地像是要掉出來,他說,七七,你與懷止大師有緣,便拜了他為師吧。

    我雖有疑惑,卻並不排斥,斂衽跪在桃花裡,三拜九叩。

    我並不知道,這一天於我意味著什麼,哪怕回府之後,我迎來了軟禁一樣的生活,真正成了養在深閨裡的小姐。

    依雲璟例律,男女七歲不同席,以前於我遙不可及的男女大防,就這麼猝不及防的,成了橫亙在我和他之間最堅實的屏障。

    小丫頭,留下做紀念吧。

    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和那一瓣桃花的意義。

    書上說,人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漸淡泊,感情卻會在記憶的流逝中沉澱,只等一個契機,便可重獲新生。

    這無疑給了我希望,讓我在整日的患得患失中多了一份慰藉。

    三

    將軍府的南面是一片竹林,沒有桃花那麼漂亮,卻勝在四季常青。聽府裡的僕役說,輕河時常在竹林裡下棋。

    我心裏一直惦著那個契機,想向他討個承諾來,便不管不顧的託人去請示義父,說我想到南面的竹林去,採些竹葉製茶。這大概是不合規矩的,可如我所料,義父最終還是成全了我的小心思。

    再次見到我心心念唸的人,一種突如其來的陌生感讓我心慌。我看著他坐在精緻的石凳上,與對面那人認認真真地博弈,黑子白子錯落間,竟似含了滿天星辰。

    這幾年間,我養在深閨,女紅倒了習了不少,若論起這棋,卻是半點不通的。

    斂了心中的黯然,我藏在林間偷偷打量他,這許多年過去了,他卻依舊是那般的白衣勝雪,黑髮如瀑,也依舊是那樣的丰神如玉,人面桃花,與我那午夜夢迴之人一般無二。

    “哈哈,輕河,你輸了。”正在我發愣間,兩人一局終了,他對面的青衣男子僥倖勝得一子。

    我心裏有些不舒服,不論什麼時候,我大概總是看不得他吃虧的。

    輸了棋,輕河卻不以為意,甚至眉間唇角都帶了笑,看著對面的青衣少年,眸子裡蘊著欣賞。

    “也就只有你能贏我這一子了。”他說。

    那股剛剛壓下去的距離感又重新涌了上來,我一向學不來他的從容,如今卻是連他的腳步也追不上了。

    “綜落你要是沒事,就留下來陪陪我吧,總是守著那幫老頭子,哪有我有意思。”

    他的唇邊勾起一抹輕佻,語氣中帶著讓人心顫的熟稔意味。

    這樣的他讓人怎麼忍心拒絕呢?若是換了我,怕是寧願在這裏陪他一輩子。

    “好。”青衣男子的聲音和我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在這靜謐的竹林裡顯得分外清晰。

    我慌忙的捂住嘴,卻依然沒能逃過被發現的命運。

    “誰?”我看到他本來溫煦的雙眸在一瞬間變得銳利,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又變成滿目的錯愕。

    我從竹林裡走出來,一步一步來到他的面前,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轉眼間便模糊了視線。

    “輕河哥哥。”我本來有無數的話想跟他說,卻偏偏都哽在了喉嚨裡,我想伸出雙臂去擁抱他,卻被這濃郁的陌生感吞噬了勇氣。

    最終還是他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我精心梳理的髮髻在他的掌中變得凌亂,加上這哭花了的妝,我知道,這一刻我一定狼狽的要命。

    “你怎麼了來了?”他問我,看著我的目光也有些複雜。

    我扁著嘴,終於忍不住抱住了他,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沙啞的響起,我說,我想你,輕河哥哥,我好想你。

    他沒有迴應我的擁抱,只是單純的任我抱著,從那一刻起,我就彷彿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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