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亦何歡
“大哥,你沒錯……”池巖看著李越甲,沙啞的聲音裡幾乎帶了哭腔。
李越甲揉揉他的頭,目光和煦又陌生:“我們都是罪人,有什麼資格說對錯?”
池巖倔強地看著他:“會有機會的。”
李越甲不懂他的意思,便也沒再說話,密林中一時靜默下來。
雁輕河等了一會,見其他事情都處理完了,就牽著薛綜落走到池巖面前:“說吧,人在哪?”
池巖明白,他是在問那些陣亡士兵的家屬,可是,他卻不能告訴他。在面對雁輕河的時候,池巖要鎮定許多,起碼錶情上能控制的沒有波瀾。
“我不會告訴你的,這些都只能靠你自己。”池巖看著雁輕河,眼睛裏帶了幾分複雜韻味。
這種複雜明顯不是因為雁輕河,也不是因為那些士兵的家屬,他的心裏裝著太多的矛盾與掙扎。
“我能做的只是留下你的命,再取走我自己的命。”
池巖笑笑,更多的鮮血從唇邊溢位,他的面色霎時蒼白下來。
“雁輕河,局已經布好了,就看你能不能破掉……記住,別把一切想得太簡單。”
池巖看著雁輕河的眼神深邃極了,他明明擁有一顆狹窄的心臟,卻能用它在生命的盡頭包羅萬象。
這一句話之後,他停頓了很久,似乎最後的生機也流盡了。
雁輕河太年輕,還不能明白這句話裡深藏著的無奈。
“為什麼?”他問。
池巖的眼睛驀地明亮起來,眾人知道,這是迴光返照了。
“我是南疆人,是北嶽人,也是雲璟人…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我要完成啊…可我的國家我也要護著啊…我不能…我不能…雁輕河…一切都交給你了……”
這句話說的模稜兩可,卻讓人忍不住鼻頭泛酸,李越甲衝上去抱住他,讓他的下巴落在自己肩上。
池巖溫暖地笑了一下,卻又用力掙開,然後任由自己的身體向後倒下去,他看著李越甲,眸光漸漸渙散。
“大哥…我累了…讓我睡一會吧…現在我終於能告訴你…你沒錯…我這條命…還給雁輕河了…我們都不欠他的…別為難……”
別為難自己。
這句話,他終究是沒有說完,他的眼睛永遠的閉上了,他多情,善變,他艱難而又矛盾的活了一輩子,害了太多人,也害了他自己。
雁輕河沉默了一瞬,彎下腰來,用冰涼的指尖去觸碰那溫度漸漸流逝的軀體,這不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冰冷,曾經,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都因這種毒而死去。
美人關……果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雁輕河的情緒有些暴躁起來,他撕開池巖胸前的衣衫,看到那裏有一大片疤痕。像是原本有什麼東西被生生割掉了,胸膛上因為缺少血肉,留下了一個駭人的‘凹槽’。
雁輕河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他知道,這裏原本是刻著雲璟圖騰的地方,每一個高階將領在升遷的時候,都會被賜予這樣的圖騰,作為帝國軍人的榮耀。
當年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池巖的心裏是矛盾的,南疆,北嶽,雲璟,他一個都割捨不掉。這個在雲璟軍中獲得的圖騰,曾經被他割掉過,可割掉了,又忍不住再刻回來,然後再割掉……
無數次的反反覆覆,新的肌肉還沒有長好,就又被殘忍的撕裂,他甚至想過,等哪一天整個胸膛的肉都割沒了的時候,就刻在骨頭上,骨頭一旦斷了,就能看到心臟了……
池巖說,他想看看,自己的心臟能髒到什麼程度……
雁輕河看著那一大片早已乾涸的黑色,沉默了許久,這個叫作池巖的男人,他的心狠從不只是針對別人,只是,這樣的人,生亦何歡?
薛綜落的手被雁輕河握著,感受到這人指尖的顫抖。可是,他什麼都看不見,他不能體會到這讓空氣凝滯的沉重。
好在,壓抑的氣氛很快被終結,他們不能長久地沉浸在悲傷之中,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們去做。
也是在這時,雁輕河發現了一些不妥,他們這群人裡,似乎混進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姚梁,你怎麼還在這裏?”雁輕河看著沉默的姚梁,其實他想說的是,你怎麼有臉在這裏。
姚梁刻意忽略某人眼中的嫌棄,或許是剛纔被刺激到了,語氣臭臭的:“本公子願意,你管得著嗎?”
對姚梁的無賴行徑,雁輕河絲毫不想理會,可是有人忍不住了。
只見劍關從腰間抽出長劍,瀟灑的插在地上,然後頭一揚,下巴一抬,像是要攔路劫道的。
李越甲看他一眼,覺得這小夥子又要作妖。
果不其然,只見劍關操著一口男神音,中氣十足的大喝一聲:“此路是我開!”
空氣沉默了一秒,沒人說話。
劍關頓時不滿,懟了自家老攻一下。
刀城無奈地看看他,還是妥協了,然後一把將某人攬進懷裏,靠著他的頸側,低低地接了一句:“此樹是我栽。”
劍關向後靠了靠,感覺有點暖,頓時,語氣也軟了下來,對著姚梁揮揮手:“算了,你哪涼快哪待著去吧,大爺不管了。”
眾人:“……”
雁輕河:“刀城你也不管管你媳婦兒。”
刀城:“阿劍,以後別自稱大爺,我不愛聽。”
雁輕河腹誹,誰讓你管這個了!這也太掉節操了吧!然而,更掉節操的還在後頭。
劍關親了刀城一下,然後勾起他的下巴:“妞兒,給爺笑一個。”
刀城看他一眼,不說話。
劍關慫了,抓起他的手指放在自己下巴上,乾巴巴地笑:“要不,爺給你笑一個?”
刀城:“嗯。”然後順勢捏起媳婦兒的下巴,對著他的唇用力親了一口。突然覺得他自稱大爺也沒什麼不好,笑一笑十年少嘛。
眾人:“……”
雁輕河開始病急亂投醫,看了李越甲一眼:“你怎麼不上?”
李越甲:“他們倆,我打不過。”
雁輕河驀地想起上次在落塵閣,劍關藉此嘲笑李越甲。
“打得過我又怎樣,我還有老攻。”
呵呵呵,
真是一語成讖!
雁輕河深感被心腹打敗了,有點不開心,抱著薛綜落尋求安慰,見小少年乖乖地任他抱,頓時有點心癢。
“綜落。”雁輕河喚他。
小少年抬起頭,陽光落下來,勾勒出他柔和的面部線條,那白皙的肌膚上也多了幾分綺麗的豔色。
雁輕河看著他微微顫動的唇瓣,終是沒敢親下去,只在那光潔的額頭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薛綜落的身體驟然一僵,他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落了下來,輕輕點在了自己的眉心,帶著灼人的溼氣與熱度,莫名使人心顫。
呆愣了數秒,薛綜落終於找回自己的理智,他用力拽著雁輕河的衣袖,顯得無所適從:“你……”
“是,我親了你。”雁輕河將他摟進懷裏,緊緊扣住他的腰,讓他的脊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薛綜落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頓時被堵的說不出話來。這人的力氣很大,強勢地將他禁錮在懷裏,讓他不能移動分毫。
薛綜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樣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實在沒有應付的經驗。以前師傅告訴過他,一旦你遇到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情,那就選擇沉默吧,以不變應萬變。
所以,現在應該沉默?
薛綜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雁輕河見懷裏的人安靜下來,只以為是自己的行為嚇到他了,不禁暗暗懊惱,不該這麼沉不住氣啊,說好的循序漸進呢,衝動是魔鬼啊!
薛綜落被他整個箍在懷裏,有些不舒服,就輕輕地掙了一下。雁輕河小心翼翼地將他放開一點,卻又不願徹底鬆手,似乎生怕他跑了似的。
薛綜落也就沒再執著於這件事,他現在懵懵懂懂的,絲毫沒有意識到,被雁輕河這樣對待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劍關一臉同情的看著薛綜落,暗道,孩子你的路還長,記得要一直走,千萬不要回頭,不然你會發現往事不堪回首!
姚梁感覺他掉進了基佬窩,偏偏自己還不能參與進去,只能看不能吃,好傷心。
而此時的李越甲呢,因為池巖的死去,他有點精神不振,連這幾波狗糧都沒能吞進去。
姚梁深感在這待著受罪的只有自己,終於決定走了。他看了一眼池巖的屍體,跟雁輕河商量:“他……我就帶走了,畢竟有過一段時間的師徒情分。”
雁輕河倒是沒意見,看了眼李越甲。
李越甲點頭,他畢竟與池巖不一樣,他是地地道道的雲璟人,要是他來安葬池巖,就只能是埋在雲璟,這顯然是不合適的。
而姚梁不同,他雖然小時候在南疆生活過,卻不屬於那裏,甚至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眾人只知道他在效命於一個組織,卻不知道是個什麼組織。
那地方神秘的很。至少,雁輕河和姚梁打交道那麼多年,連個名字都沒套出來。
池巖生前過的太混亂,這樣的人,讓姚梁來安葬顯然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