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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人舊人

    經過長達七年的麓戰,雲璟帝國在一片硝煙與戰火中建立了。老皇帝帶著他的老部將雁將軍一起撒手歸西,留下了正值年少的儲君和小世子。

    次年,新帝宣雲郎登基,改元青舜,追先皇為雲高祖,追雁徵為定北將軍,封定北侯,**罔替。

    世子雁輕河承其位。

    青舜元年一月,雁輕河奉旨前往江城,體察民情,恤撫民心。

    一月裡的江城還是白雪紛飛的,少年穿著素白的麻布衣裳,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裏麵,他的眸子細長,眸光散亂,四處逡巡間不知在尋找著什麼。

    “侯爺,江城這地界兒可真冷,您小心受了涼。”仔細瞧著,少年的身後還跟了個俏丫鬟,一邊向手心兒裡哈著氣取暖,一邊還不忘用擔心的目光瞥著他們家侯爺。

    小丫鬟的聲音喚回了雁輕河的思緒,他的眸光開始聚焦,看著這寒冷冬月裡,四處蜷縮著的流離失所的人們,他的手掌不自覺的顫了一下。

    “七七,拿著我的令牌去城主府,教城主帶幾個廚子和五十石糧食來。”厚重的金屬令牌被修長的雙指夾著,彷彿隨時都會掉下去一般。

    小丫鬟有些猶豫,跟著主子久了,什麼樣的人都見過,老侯爺去世後,他們這定北侯府的人無論走到哪,都被人看輕三分,如今就這麼讓城主出糧,他再來個抗旨不遵,侯爺不是憑白丟了面子。

    “不必有顧慮,告訴那城主,他出了多少糧食,我定北侯府如數撥給他。”雁輕河挑挑眉,那其中的譏誚簡直不要太明顯。

    小丫鬟緣七看看雁輕河忽然變得奇怪的表情,不敢多言,接過侯爺遞過來的令牌,就小跑著去了。

    雁清河繼續向前走,看著眼前的一片愁雲慘霧就來氣。京城裏的那幫老傢伙,成天想著對他定北侯府落井下石,卻棄天下百姓於不顧。

    快了,他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雁輕河心無旁騖的打著小算盤,卻被一個微弱的彷彿隨時會斷氣的聲音勾了視線。

    “哀者必是多情人。”

    雁輕河回過頭,下意識的笑了一下,他眸子細長,鼻樑高挺,嘴唇削薄,這一笑間,美則美矣,只是任誰見了也要說他生了一副薄情相。

    可他眼前這人怕是個例外了,雁輕河得承認他被嚇了一跳。

    一個瘦弱的男孩,還稱不上是少年的男孩緊靠在牆角,破舊的衣衫遮不住凍得青紫的肌膚,他緊閉著眸子,從眼中流出的鮮血覆了滿臉。

    是個瞎子。

    “我們隔這麼遠,你也能聽清我講話嗎?”雁清河知道這孩子是聽見了自己跟緣七說的話,只是他目測了一下,這之間足有數十步的距離,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下,他也能聽得清嗎?

    “人的眼睛瞎了,其它感官總會靈敏些。”男孩的唇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雁輕河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只是喉間彷彿哽了一絲苦澀,這麼小的孩子,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打在自己心上一般。

    雁輕河走過去,坐在男孩身邊的雪地上,緊緊挨著他的胳膊,像是要透過這簡單的接觸傳遞些什麼,或是溫度,或是苦澀。

    兩人就這樣靜默的坐著,不發一言。不知過了多久,天邊那本就淺薄的太陽日漸西沉,緣七才趕回來,身後跟著幾個廚子和三輛運糧的馬車。

    耗費了這麼長時間,不用問雁輕河也知道,就算沒受到責難,緣七也定與那城主費了不少口舌。

    就地開灶起火,不一會,便有熱騰騰的麪條吃了,街上的流民紛紛上前去領,緣七在一邊招呼著讓大家排好隊。

    “你怎麼不去?”雁輕河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男孩,除了肚子叫以外,他沒從男孩身上看到任何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今天去了,明天我一樣會死。”男孩的聲音無悲無喜,彷彿再沒有什麼能給他希望。

    “試一試,也許會有轉機呢?”雁輕河皺皺眉,出現了滿腦袋的之乎者也,沒想到離了京也能遇見酸秀才!都到了這種時候還在堅持什麼書生風骨。

    “我纔沒那麼迂腐。”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一般,男孩不屑的撇了下嘴。

    雁輕河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又有些感興趣:“那為什麼……”

    男孩沉默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痛苦,但很快就恢復了往常,說是往常,其實也蒼白的可怕:“我曾經那麼相信的人都會背叛我……人心不可信,希望更不可信。”

    雁輕河突然笑了,笑得玩味:“那我現在給你希望,你可接著嗎?”

    男孩也不懊惱,並不因自己剛纔說的話有什麼顧忌或是懊悔的情緒,反而認真思索起來。

    “如果是你的話,我跟你走。”良久,男孩輕輕地說出這句話,哪怕是做出如此重要的決定,從他的語聲中也難以捕捉到一絲感情波動的痕跡。

    “這麼信我?”雁輕河調笑的揉揉他的頭。

    “不信你,信我自己。”男孩側頭躲開,絲毫不給他留面子。

    雁輕河恍然,他想起了男孩剛纔說過的話:“哀者必是多情人?”

    “是,這裏的哀者,是哀天下者。”男孩扭過頭對著他,做出一種注視的動作。

    雁輕河刻意嘗試與他對視,眉梢眼角都帶了風流的韻味:“那你有沒有聽說過……”

    “什麼?”

    “情最難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雁輕河的眸光變得深湛下來,藏了太多讓人看不懂的東西:“我現在是個多情人,難免以後不會寡情。”

    男孩掙扎著站了起來,想要面對著雁輕河,卻在轉身的時候跌進了他的懷裏,這一下摔得有點重,本就不甚清醒的意識彷彿一下子就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雁輕河輕巧的接住,練武這麼多年,這點反應能力還是有的。他試著拍了拍男孩的臉頰,男孩毫無反應,想必是累極了。

    雁輕河無奈的嘆了口氣,側側身子替男孩擋住迎面吹來的風,他現在有點後悔出門前沒有多穿一件衣服了。

    見他這邊沒事了,緣七才小跑過來,小臉凍得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侯爺,東西快分完了,我們回府嗎?”

    說是回府,其實就是這江城裏的一個小別院,按照雁輕河的打算,他們距離回京還有一段時間。

    “不急,你去叫輛馬車來,這孩子受不得寒。將他安頓好了,咱們再去會一會這江城城主。”

    緣七答應一聲,又小跑著走了。

    看著緣七匆匆離開的背影,雁輕河有些歉疚,他這次出來爲了掩人耳目本就沒帶多少人,那幾個精明強幹的又都被他派出去辦事了,身邊只剩這麼一個小丫頭忙裏忙外,怕是累壞了。

    雁輕河心裏正想著,要不要回京以後給她添幾件首飾。就見那道路盡頭幾匹健馬踏雪而來,遠遠看去,馬背上的人皆是身著官服,頗有幾分氣度。

    衝着我來的?

    雁輕河皺皺眉,給懷中的男孩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才抱著他站了起來。

    “前方可是定北將軍雁輕河?”那當先一人勒住馬韁,在距離他還有兩百米的地方遙遙問道。

    定北將軍?這種稱呼……

    雁輕河的眸子極隱晦的亮了一下,在爵位高於官職的情況下,依例應稱呼爵位而非官職,如今這人不喚他侯爺而是將軍,莫非……

    “正是本侯。不知閣下是?”這就又是一次試探了,如果那人是無意中叫錯,聽了雁輕河這話,就會意識到自己的失誤。

    卻不料那人聽聞此語,竟翻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那樣一個雄壯的漢子,就這麼直直地跪在了雁輕河的面前。

    雁輕河嚇了一跳,看著眼前這人,濃眉大眼,方臉虎鬚,身體壯碩地就像一頭熊,偏偏還用那樣激動的眼神看著自己,哪怕在這冰天雪地裏都將他的臉灼得生疼:“你是——”

    “侯爺,馬車來了。”緣七帶著一輛馬車,當然,還有車伕,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您……您身體有什麼不適嗎?”那漢子小心翼翼的問道,坐在馬車裏搖搖晃晃的,也就那些文人才坐的慣,什麼時候我軍家子弟也這麼金貴了?

    雁輕河笑了:“您老人家想說我不學好就直說嘛,當初又不是沒被您訓過。”

    一邊說著,雁輕河將懷裏的男孩放在了馬車裏,緣七準備的很充分,車廂裡鋪著軟墊,縱是顛簸起來,也不會太難受。

    做完這些,他才親自走上前去,將那跪在地上的漢子扶起來,然後重重地抱在懷裏。

    漢子不由哈哈大笑,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你這小子,還以為把你李叔忘了。”

    李越甲,雁徵將軍,也就是雁輕河他老爹的親衛隊長,從小看著雁輕河長大,後來在一次戰爭中受傷過重,不得不解甲歸田,沒想到在這小小的江城中碰了麵。

    也就只有這些軍隊中的人,纔會一直把“將軍”這兩個字放在心上,作為他們永久的崇高信仰。

    當初的雁徵是定北將軍,現在的雁輕河也是。

    “您老人家怎麼會在這裏的?”雁輕河有些開心,眉眼間都帶了笑意。

    卻見李越甲衝他擠了擠眼:“你猜猜?你這混小子,等你等不去,你李叔我就只能親自來請了。”

    聽了這話,雁輕河還沒反應過來,緣七卻在一邊喫喫地笑了起來。

    這顯然提醒了雁輕河,他的雙眼猛然睜大,露出一個哭笑不得表情:“原來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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