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清安的記憶
顧晨寺將臨時的帥府設在離王府不遠的永安坊內,為避免上次的事情再驚動平民,他這次是讓自己的兵馬徹底佔據周圍十幾個裡坊,自寧王那場守著寧王府的仗後,外京的百姓本就沒剩多久,現在時隔了一年,雖然外遷進來不少,但離以前外京的熙熙攘攘還差著唐僧師徒取經一半的路,故而搬遷起來還是有足夠的地方住——只是大家的怨氣高了點。
顧晨寺讓自己的親兵去幫了忙,陸鼎回來的時候,臨近的裡坊基本都已經搬乾淨了,清安沒隱去身形,站在陸鼎旁邊說:“這護國公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沒辦法。”陸鼎道:“此事一旦傳回京都,京中文官給他扣上一頂被妖道迷惑的帽子,他這護國公的位置可就徹底不保了。”
“嘶...”清安抽了口冷氣,後怕的搖搖頭:“所以我活著的時候萬萬不敢入朝為官。”
說來此事,陸鼎默不作聲的打量清安,現在是青天白日,入秋的陽光雖然沒有以前的烈,但好歹也是金烏的光輝,能使鬼魅退散,可清安這個鬼仙現在卻堂堂正正的站在大街上,絲毫不害怕。
陸鼎直問道:“你一直這麼不怕陽光嗎?”
“對啊。”清安絲毫沒有覺得不對:“我死了以後便一直能毫髮無損的站在陽光下。”
陸鼎思忖了一會兒,問他:“你還記得活著時候的事嗎?”
清安要比陸鼎的個子高點,他聞言斂下眼眸,溫和的看著陸鼎:“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問我是怎麼死的對嗎?”
陸鼎聞言紅了臉,他實在不擅長彎彎繞繞的尋找答案。
清安唇角一勾,無所謂的說:“被天雷劈死的,我只記得當時很痛,不是皮肉的痛,是從心底裏有一頭野獸瘋狂啃著我的心,撕著我的血肉,我痛極了,也痛瘋了,等我再清醒的時候,我周圍都是屍體,他們都是被我殺的。”清安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裡的光是寧遠的,平靜的懷念那最後為人的幾剎那,他似乎自己都忘記當時有多痛了,平靜的補充完:“我不知自己幹了什麼,拎著劍茫然的站在原地,那一刻有一道聲音在我腦海裏重重嘆息了一陣,然後便來了滾滾天雷,硬生生將我劈成鬼仙。”
清安說完,抬頭看太陽,現在已近傍晚,大紅的晚霞裡被潑了一盆鵝黃,混成遙遠的橙色,那成了不斷奔向大海的江流,遠遠的匯在天邊,撕開和人間的牽扯。
“我總是會發瘋。”清安的目光平靜的如那些風也吹不動的晚雲:“每次我發瘋的時候,都會死好多人,有時候我在想,老天爺怎麼還不把我收了,分明我已經累了夠多的罪孽。他還讓我活在人世間,是不是覺得我還不夠慘,還是這世上慘的人不夠多。”
“總是有最好的安排的。”陸鼎搜腸刮肚強行安慰清安:“也許...這就是你的使命呢。”
“殺人嗎?”清安含著苦澀的自嘲笑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對陸鼎說:“可我是個道士啊!”
道士的天職裡,有守命、有救人、有保家衛國,但絕對沒有殺人。
陸鼎也說不出來,半天只能乾巴巴的說:“走吧。”
回到永安坊時,一個小兵過來通報,說來了一個道士和一個道姑找陸鼎,那道姑叫姜瑩涼。
陸鼎聽完眉開眼笑:“快帶我去!”
被掩住麵的朱亭和朱邈正在大堂裡喝茶,顧晨寺陪著,他真以為這兩人是陸鼎從師門找來的救兵,心裏對陸鼎好感又增加不少,看著他順心暢懷的表情,陸鼎憑藉自己淺薄的官場爭鬥知識在想,這人到底是怎麼做到護國公位置的,還穩坐了這麼多年。
不過顧晨寺要真是心機重重,那陸鼎還不好辦了,還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護國公!”陸鼎先對顧晨寺行禮,顧晨寺正滿面笑容呢,結果對上清安不以為然的半挑眉宇,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便問陸鼎:“這位又是...?”
陸鼎神秘兮兮的說:“是另外一道上的朋友,得知此處有人飼養陰兵,覺得有違天理,特來相助。”
顧晨寺恍然大悟,邀請清安上座。
清安撩袍,心裏突然涌出可笑——他活著時候沒享受到的待遇,沒想到死了以後享受到了。
這抹可笑來的快去的也快,清安捕捉到的一剎那便怔住,他剛剛沒告訴陸鼎,他的記憶是被天雷洗掉的,就好像自己過去做了什麼有違天道的事,必須被洗淨。
可他若真是那般大逆不道的罪人,為何還能安然無恙活幾百載,還能這般超脫規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