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二十五萬人
“娘。”朱亭丟了羞澀,問起正事:“您...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女鬼躊躇了一會兒,才鼓起好大勇氣對朱亭交代,但很不好的是,鬼與人的語言不通,朱亭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人,只能看嘴型但是聽不懂。
朱亭一時間有些懵,但特意學了鬼語的陸鼎,卻是臉色逐漸凝重....
“你是說,是府裡的道士在您死後將您做成這樣子的?”陸鼎這會越聽心中怒火越勝,但真怒極的時候,他反而不會發脾氣,而是冷靜自持的問寧王妃,只是不受控制的面部表情出賣了他,陸鼎形容了一遍塵坎子的樣貌,而後問寧王妃:“您說的那個人,是長這樣子的嗎?”
寧王妃大概是沒想到,愣了一會兒,但之後的點頭讓陸鼎一顆心徹底跌進深淵裏。
陸鼎氣到冷笑,朱亭聽不懂,但她隱隱猜出,這也許同塵坎子有關。
陸鼎未同朱亭解釋,而是繼續問寧王妃:“寧王是否知道這事?”
寧王妃點點頭,更是出乎陸鼎意料的說出:“這是我們都同意的。”
這次陸鼎氣也不氣了,他氣不起來了,說到底他和他師父塵坎子都是王府的下人,主子讓幹什麼便幹什麼,哪怕不同意也得做完。
陸鼎面上越來越沉靜,在這月色下,連聲音都是冷的:“為什麼?您是王妃,若今生無大過轉世亦可投一戶好人家,享受百年清閒自在的日子,為什麼您要同自己過不去要我師父將你做成大鬼?”
朱亭在旁邊聽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寧王妃沉默了一會,張開找回了自己為人說話時的語言,操著一口磕磕絆絆的人話說:“爲了寧王府的大業。”
這話陸鼎上次聽到類似的時候時,是陸鼎把過繼給寧王時,爲了陸家的大業。
朱亭聽懂了這句人話,她見陸鼎沒有張口的意思,便硬著頭皮對自己母親說:“寧王府已經敗落,父王謀反失敗,現在被迫逃亡,三個哥哥也喬裝打扮改名換姓散在外邊,這世上...已經沒有寧王府。”
寧王妃對這個結局絲毫不意外,她平靜的點點頭,甚至沒有一絲波動。
陸鼎不是朱亭,還有對母親的無條件信任在,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笑出聲,他唇角一勾,強壓著自己怒火問寧王妃:“您早就知道了對嗎?你們早就預料到寧王起兵會有兵敗的這一天!”
“沒錯。”這次回答的不是寧王妃,而是整個寧王府的主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寧王朱宸濠。
陸鼎和朱亭在趕路上耽擱了幾日,正好撞上寧王、塵坎子和朱邈快馬加鞭的回來,也正好聽到了這番話。
陸鼎質問自己師父:“為什麼!”
“註定要發生的事是改不了的。”塵坎子面色陰鬱,一如既往,他對陸鼎搖搖頭:“你還是沒有學會心平氣和的接受。”
“我就是接受不了。”陸鼎這會也不氣了,只是有一種無力感:“十四萬寧王軍、十一萬皇帝兵馬,統共二十五萬人,幾近全滅!師父,您是出家人,您告訴我,您是怎麼知道這二十五萬人會死而不加阻止的?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您教我的慈悲心呢?”
塵坎子分毫不動,反而勸說陸鼎:“成大事者要不拘小節,天下兵馬便是為戰生為戰死,這是天命。”
“天命讓您袖手旁觀,還推波助瀾?”陸鼎心冷的又重複了一遍:“二十五萬人!”
這二十五萬人,壓在陸鼎和朱亭的心頭,是沉甸甸累著的二十五萬屍山血海,有那麼一瞬間,陸鼎甚至看見二十五萬雙眼睛逼問他,為什麼他們會死。
為什麼明知失敗還要起兵造反?他們的命不是命對嗎?他們天生是要給寧王送死的對嗎?他們這二十萬個家庭就該活生生承擔死別離之痛,他們的父母就該承擔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日夜錐心之痛,甚至十四萬人的父母連為自己孩子厚葬的機會都沒有——他們的孩子是造反而死的,按律應該抄家連坐。
今上赦免了這十四萬家庭,近三十萬人對天子感激涕零,無不面朝京都跪地叩謝大恩,陸鼎思及此,甚至覺得寧王這是在給今上積攢功德。
寧王和塵坎子沉默,但是在他們的沉默裡,陸鼎讀懂了他們對他的失望,覺得他不懂大局觀,不知道天下便是要血奠基成的,一時間陸鼎覺得疲憊,他強撐著要吐出來的噁心,對塵坎子和寧王施了一禮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