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九重九。碎仙
山上有一座廟,廟前有個大和尚在掃地。
“多悟師兄,我回來了。”多淨僧朝著一個正在灑掃庭除的大和尚喊了一句。那個叫多悟的大和尚轉頭,呆呆地凝視了一會兒,大叫道:“大頭,大頭,你回來啦。”說完,他拋下手中的笤帚飛奔過來,將多淨僧抱住,帶起身後一陣風塵滾滾。多淨和尚掙脫出來,靦腆說道:“師兄,別叫我大頭,我有朋友在。”鶴久似乎對這十分熟悉,也不等山門和尚通傳,大咧咧地走進廟裏。
張之芥趁他們說話的期間打量了一下這寺廟,整座慈空寺依山而建,可比那司府大人的府邸氣派多了,廟的上方有一個韋陀神像,肩抗韋陀杵,寶像森嚴。記得聽大名的說書劉說過,韋陀杵若是以這種姿態呈現,就表明這寺廟來頭不小,想到這,心中又多了一份尊敬。
“張施主。”多悟和尚恭敬地施了一禮。張之芥禮貌地回了一禮,看見這多悟大和尚,又是不免一驚,因為這多悟大和尚生得耳大肚圓,目光也有些呆滯,頓時不解這和尚怎會喚做多悟。多悟和尚領著二人一進門,正發現鶴久與幾個大和尚相談甚歡。可以試想一下,一個道士竟然在寺裡與和尚聊得不亦樂乎,是否覺得有趣得緊。三人並沒有打擾他,再往裏走,是一座大殿,左右各立兩座天王像,霸道威嚴,令人肅然。後頭有一座彌勒佛,也是生得麵厚耳大,張之芥瞧了瞧,又打量了一下多悟和尚,忍不住笑出聲來,守門和尚見了,頓時嚴肅地望過來,嚇得他趕緊閉上了嘴。
往左拐過了幾條小巷,有一片竹林正開得枝葉葳蕤。有人說過,秋去不賞菊,春來不看竹,原因是春天正是百花齊放之時,這竹子的賣相,實在平凡得緊。而今正是人間四月,張之芥卻是凝望著眼前的這片竹林,久久未曾移開他的目光。因為這竹子竟然開了花,一朵一朵,白燦燦的。
小道士鶴久正從身後踱著步子,慢悠悠地走進來,看到這滿樹竹花,興奮起來,跑到竹林下,叫多悟和尚抱著他,摘了個滿懷。張之芥卻是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可真是不知輕重,這竹樹開花,可是要死人的兆頭。”鶴久聽完,哆嗦著把懷中的白花灑到了地上。倒是多淨和尚沒說什麼,拾起一片落花,說道:“萬物皆有其緣法,生死命數,不過是人間常道。張施主怎麼叫人事歸咎於竹子開花呢?”
“多淨,看來此次下山,你獲益匪淺啊,阿彌陀佛。”從院中出來一個老僧,白眉垂到脖頸的位置,一雙小眼睛正眯著,讓人見了,以為是四條眉毛,而沒有眼睛。“師父。”鶴久和多淨和尚齊聲叫了一句,“四眉僧”應了一聲,然後搖頭道:“你拜的是三清祖師爺,老衲拜的是釋家大佛陀,你怎的胡亂稱呼?”
鶴久聽了,也不尷尬,笑道:“大佛陀是在天上的,我家道爺也在天上,這天上就一個天,他們定然認識。道爺哪天犯了酒癮,去找大佛陀喝上幾口,酒迷心醉之下,把我這小徒孫賞給大佛陀做弟子也說不定呢!您說是吧?”“四眉僧”給了鶴久一個“炒板栗”之後,微怒道:“胡亂說話,大佛陀哪裏會吃酒,該打!”“不對啊,師父,您說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啊!”多淨和尚忍不住說了一句。不出意外的,他也得了個“炒板栗”。張之芥則朝著“四眉僧”打了施了一禮,算是打過招呼了。
用過晚飯,此時要寬衣入睡,還且尚早。堂中四人正聚在一起念着佛經,張之芥聽得厭了,就一個人在院子中信步,忽然覺得奇怪起來,這慈空寺到底不小,怎麼這院子中就這師徒四人,除了晚飯時間有兩個大和尚把飯端來之外,未見其他人來過,難道這其中有什麼秘密不成?多淨和尚正巧唸完經從裡面出來,張之芥急忙詢問,這多淨和尚卻是搖搖頭,顯然不願意多講。張之芥也不深究,然而此時心中實在煩悶。忽然耳聽得後山有一片野禽驚起之聲,便又想著跑去後山玩耍,多淨和尚卻是趕忙制止道:“張施主有所不知,入夜時分,這後山的猛獸不少,我們還是不去打擾的好。”在庭中又坐了一刻鐘,張之芥實在無聊得緊,便不得已早早入睡了。
正是三更時分,此刻的後山又是一陣飛禽被驚起,“四眉僧”望了望後山,嘆道:“佛門也不太平啊。”此刻的後山之中,有兩人正背向而立,俱是夜行衣在身。不同的是,一個拿劍,一個不拿劍。劍客挑眉看了一眼對面的黑衣人,說道:“從大名城到慈空寺,一路派出高手追殺,你們可真是厲害啊!不過可惜啊,我喬某命硬,你們拿不走。”黑衣人似乎並不把劍客放在心上,依舊背身說道:“我今天幫你算了三卦,三個大吉。”
劍客笑道:“那你今晚還敢來?不過嘛,莫說三個大吉,就是三個大凶,我也不曾懼怕。漢宮秋月在手,還是有些底氣的。”黑衣人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老天從來都不遂人願,況且,你命由我,不由天。還有,你手上握著的,可是明月奴的封山之作?我倒是想試試。”
風入松,捲起些許落花,明月正爬升至最高處,潑灑著華彩。不遠處,一隻飛鳥來不及飛起,一聲慘叫過後,頓時屍首分離。“七重七開山。”劍客喝了一聲,話音剛落,那渾厚的劍氣就飛斬出去。黑衣人不敢大意,喊了一聲“龜元功”,左腳一跺,手上的真氣迅速被調動起來,隨後將兩手護在自己胸前。黑衣人雖然頂住這重重劍氣,卻耳聽得後頭有大樹傾倒的聲音,一道道黑影掉落在地上,不由得有些心慌。又過一會兒,那劍氣的威壓不在了,他才緩緩鬆開手,感覺到耳朵有些許熱液流出,說道:“‘一劍西來’,好響亮的名頭。一上來就用上七重七,果然霸道。”
劍客微微驚訝,問道:“龜元功嗎?想來是北辰大荒域的路子,年輕時去那闖過,不知你跟那‘玄武仙’是什麼關係,師徒?”黑衣人大笑一聲,說道:“這老鱉還沒資格做我的師父,不過嘛,你可得小心了,我會的武功可多著呢!”劍客挑眉一笑,搖頭道:“是嗎?我沒那閒工夫陪你玩了,我希望你的下一招,是你最拿手的。”說完,他將劍轉出一個劍花,橫立在胸前。
頓時,天地間飛沙走石,裹攜著一股子威壓,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方圓幾裡內的樹木則糟了難,一棵棵地由裡到外裂開,頃刻間便化為粉屑。方纔被驚起的鳥雀,此時有不知好歹的,又停到了不遠處的枝頭上,這下連慘叫都來不及,直接就與天地間的風塵融為一塊了。
劍客猛然睜眼,喝了一聲“九重九,碎仙。”此時,那劍氣達到極盛,朝一個方面橫貫而去,黑衣人心頭一慌,連退幾步,擺出一個老僧入定的姿態,隨後眼中爆發出精芒,喝道:“小勝如來手。”這可是佛家的內門頂尖功夫,沒想到這人竟然識得,不由得令人又是高看一眼。對陣的兩人此時到達白熱化階段,那天地間的劍氣都朝黑衣人奔涌而來,而黑衣人身邊則有金光燦燦,一個佛陀正御手抵抗。不過,這“劍氣九重九”到底是足以媲美仙人級別的功法,隨著時間推移,這黑衣人身上的金光正逐漸減弱,有部分劍氣已經割破了他的袖口,身上也掛了彩。
黑衣人臉上豆大的汗珠直冒,就當這金光快要消失時,他的臉上卻是忽然輕鬆起來。因為面前的劍客的劍氣消失的速度遠快於他,不一會兒,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後,他終於不支,半撐著身子,喘著粗氣。黑衣人調息運功了一會兒,大笑道:“喬兄,‘劍脈之祖’的感覺如何?有你方纔的劍氣滋養,想來他已無比肥碩了。”劍客神色大驚,急忙掀開左手一看,只見那條丹紅色的劍脈被一條黑色的活物堵住,這黑物每蠕動一下,他的手上就疼痛幾分,他不由得地叫道:“你怎麼有這東西,劍鬼,劍鬼不是早就死了嗎?不可能,不可能,劍鬼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不可能。”黑衣人看了看他,笑道:“你天生雙劍脈,本來一心求道,如今的成就,想來不會低於三清的那個老怪物,可惜啊,你擋了我的路。”
剛說完,遠處有火光正靠過來,想來是剛剛二人的對決驚動了寺中的僧眾。黑衣人大笑三聲,說道:“喬冠西,你已經是廢人了,但我不殺你,我想你應該猜到一些我們的目的了,不過,我就是要讓你親眼看看,你們斗量派這麼多代人保護的南覺,會在你的眼前,變成一個煉獄,哈哈哈。”說完,他一個縱身,不見了蹤影。
劍客的手中劍無力地垂下來,他一生縱橫劍道,今日落了這麼個結局,實在可悲,舉劍自刎之際,卻是忽然想到什麼。又提起劍,往林中更深處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