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珠光粉
“顧校尉!”士兵駕馬急衝,手中高舉這牛皮紙卷,“京城司府來信!”
士兵還來不及下馬,人已經閃至替他拉住一側的韁繩。
信上用白繩繫着,怎麼看都很刺眼。
顧文興抬手接過,疾步折回帳中,展開信卷掃閱。
片刻後,他撩簾而出。
威遠正抱著木箱衝他走來:“今年收成預計比去年高,這裏麵是新麥種,你過來瞧瞧。”
“子謹,這幾日我要告假。”
“哈?”
“顧家的老伯去世,我要去給他送終。”
威遠眨眼,一時半會還沒能聽懂:“京城顧宅院的那位?”
“恩,正好軍中無事,不過那些新兵蛋子毛糙得很,這幾日幫忙看著點,該打該罵就使。”顧文興潦草囑咐完後,又火急的去找主帳中的封總兵。
一聽是家事,封總兵難得心情不錯,也就準了。
西域離京城路段園,沿途還有水路,顧文興日夜兼程,風吹日曬的縱馬狂趕,終於上在半月後來到京城。
他也沒敢多耽誤,沿途的路景人影都是虛晃,司家門匾上還掛著白布,大門緊閉。
顧文興嘴脣乾裂出血,眼周發紅酸澀,他未走正門,直接從後院牆翻進,憑著記憶繞著不大的家院走到偏殿前,在外扣門邊啞聲道:“有人在嗎。”
門裏很快應聲而開,藺鄔沒料到來者如此之快,更沒料到眼前的人居然還是熟人。
這次就連顧文興也了一驚,不太確定的蹙眉:“藺副將?”
藺鄔嘴唇抖動,好半響纔想起自己應該下跪。
時隔的年月已經很久了,現在想來還是上輩子的事。
藺鄔身為顧家軍的副將,跟隨征戰多年,偶爾元宵或許還會來顧府一次,那時顧文興還是熊孩子,瞧著府裡突然來個眼生的客人,便作惡心起,朝他喝酒的盅裡偷加了調料,沒啥副作用就是喝起來怪怪的,為此顧將軍把顧文興吊在房樑上抽,險些扒了他一層皮。
“少爺……”藺鄔單膝下跪,行的軍中大禮,埋首手撐地。
顧文興心情跌宕,彎腰將人扶起:“我現在早就不是少爺,藺副將快請起。”
敘舊暫且擱置,顧文興是來見吊在床上還剩一口氣的司青竹。
藺鄔對他並不隱瞞,將前後的事說了一遍。
顧文興只覺頭疼,連日的奔波讓他心力交瘁,在看見床上臉煞白如雪的人後,整個人有些崩潰了。
藺鄔替他撩開脖子上被縫紉的傷口:“血止住了,但是失血過多丟了本元,大夫說得看造化。”
大夫手藝並不好,針線的痕跡密密麻麻,看著像扭曲的蜈蚣,朝堂的糾葛暗雲顧文興不可能不知道,立馬抓起司青竹冷硬的瘦得比雞爪還要乾煸的手,發現十指都未佩戴扳指。
不過眼尖,脖下有細線在隱隱閃動。
藺鄔驚慌組織:“顧少不可,司大人一向不喜旁人觸碰他。”
顧文興聞言一滯,伸手撈出銀線,與此同時帶出溫潤光滑的指環。
很明顯,上面的銀針少了二根。
這麼說來,對方的武力很高,以至於司青竹射出暗器後便已無力躲避,不過來者也必定被他所傷,否則他也不會安然淡定回府。
“最近城中有出現無名屍嗎?”
藺鄔被他問得一愣,頷首道:“有,半月前有官府在市巷道口發現一位黑衣人的屍體,仵作檢查並未發現身體上有明顯傷口,死因不詳。”
看來這是工匠親手打造暗器手筆,顧文興略作思量,摒除雜念:“你再去把郎中請來。”
藺鄔應聲後立刻離去。
室內只剩一躺一站的兩人,顧文興有些無力頹蹲在地,雙手掩面,發出哽長的嘆息。
“小司走了,你可不能跟著去。”顧文興越說越無力,“大夫說你還念想,你若醒了,你要給摘星星我決不給取月亮,好嗎?”
餘音繞樑,始終不見有人應答。
顧文興幾乎絕望,祈求般苦央:“求你了,給我個贖罪的機會。”
大夫很快從後門繞來,顧文興風塵僕僕趕來,一身布衫早就看不出顏色,背對著他,只能看出凸起肩胛骨。
顧文興只是側頭,眼神已恢復正常,只是聲音乾啞難聽:“請大夫來,是希您能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弄醒。”
藺鄔在旁聽得錯愕不已。
顧文興取出藥包伸在半空:“這是珠光粉,是樓蘭人秘術配出。”
“這!”
藺鄔半天只說這一個字。
珠光粉如果混著水扔進火中燒燃,會散發出一種奇異香味,可以刺激人的血性致其興奮。
“不可!”藺鄔搖頭。
“用!”
沙啞的嘶鳴像極了絕望無能的困獸。
大夫被兩人嚇了一跳,輕聲問道:“這藥是有何不妥的嗎?”
藺鄔只會搖頭拒絕,再不多發一言。
珠光粉是樓蘭人專用來培養屬下忠心不二的藥物,不僅能讓人武力大增,長期吸食還能成癮,最後離不開戒不得。
顧文興曾無意間用這藥救過一位瀕死的將士,那異常的香味繞著病帳燃了半日,軍醫預備折回給他收屍時,人居然奇蹟般醒了。
“這用量我心中有數。”顧文興另一隻手摳住床沿,左手死死的伸在半空,“你過來拿著。”
大夫依言接過,輕聲道:“需要老夫扶你起來嗎?”
“不必。”顧文興深吸氣,等著麻痺無力的身體回過氣力才搖晃著站起來,“藺鄔去多生些炭火,越多越好,大夫你只需施針開啟他的血脈,後面的事我自己來。”
見藺鄔巋然不動,顧文興一記眼刀掃過後瞬間收斂,轉變為低聲下氣:“信我,我不會害他。”
到底是曾經侍奉過的少爺,藺鄔再也無法拒絕,氣哼哼的走出廚房拿炭石。
大夫在旁聽得糊塗,但還是依言照做,倘若此人真的能死裏逃生,必定能載入醫冊。
不過若要開啟兵刃的全部筋脈使其舒張,那施針就不能僅限於頭部。
顧文興掀開棉被,解開衣帶,最後褪下單薄的中衣,雪肩露出一半,他的動作卻頓住。
肩關節上有方塊鐵烙,上面字他也認得。
——司大人一向不喜旁人觸碰。
這席話入鋼針洞穿他的心肺,顧文興不再猶豫,用手捂住哪塊不容他人窺探的秘密,盡數退下衣衫,敞出瘦削的後背。
大夫趕緊取出針包,將銀針放在火珠上燒瞄,再依次紮了十二針。
炭火很快被添上,陽春三月的氣候不算暖,但還沒到把房間熱成蒸汗的地步。
藺鄔捂住口鼻將藥粉分別均勻撒在碳盆上,抬眼見顧少做在床頭也用袖口捂著,只是左手卻搭在司御史的肩膀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於是嗡悶道:“待會徹底燃起時,一道出去。”
顧文興靜默了會才道:“不必,我自有分寸,這幾天還得勞累藺副將去門外守著。”
藺鄔揚聲道:“這珠光粉不是玩鬧,顧大將軍要是在,現在肯定抽不死你。”
說完也不捂了,駐足挺腰在原地。
“你去打盆涼水準備好布帕,這裏麵得留人觀察情況。”顧文興垂眸吩咐,“等司御史醒來我就回去。”
言外之意已經表明,他還頂著顧校尉的頭銜,會有防範措施保護自己。
藺鄔依舊堅持:“那就屬下留,否則屬下愧對顧大將軍。”
異香已經開始絲絲瀰漫,顧文興紋絲不動的保持現有的姿勢,擺明了不妥協。
藺鄔固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住,乾脆也杵在原地,任由熱汗冒出。
“我在西域吃了六年的黃沙,關於這藥粉比你懂得更多,難道你不知道這是解藥的嗎?”
藺鄔啞然,但還是不信。
顧文興神色篤定:“那你可知司御史的喜好?”
不給他回答得機會,快速的一骨碌胡編亂造完一通,直把藺鄔說得一愣傻當場。
“我留下來觀察冰冷傷況最好不過。”顧文興忍不住麵露輕蔑,“你這奴僕看來當得還不夠格,所以還是退下吧。”
藺鄔開始半信半疑。
“況且這些時日肯定還有朝中的大臣來訪,你還得和他們周璇,否則司大人的病情是瞞不住。”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異香入鼻,起初聞著還不錯,但隨著氣味的濃烈,此刻已經開始胸悶氣短,甚至犯惡心。
藺鄔不敢再遲疑,匆忙來了涼水,親眼看著他將溼布掩住鼻腔,關好門窗告退。
人一走,顧文興便將溼布隨意的扔進銅盆裏,一手搭在司青竹手腕上,凝神探著幾乎已經感知不了的脈搏。
他幾乎每隔二個時辰會出來透氣一趟,同時利用這些時間向藺鄔打聽最近司青竹是否得罪過什麼人。
他先前猜測得八九不離十,然而這次卻判定錯了方向,斷定是有人謀害。
無奈司青竹連身邊的人都瞞得滴水不漏,恁是沒說出到底是何人。
“司大人一向可親,也從不結黨營私,至少明面上沒得罪過的人。”
顧文興低眉沉思,這和他在朝中埋的眼線說辭一樣。
佇立屋簷下,和風溫拂顧。
順帶還能吹來屢屢香味,他側頭看沒能關嚴實的房門,胸腔翻涌,血管有什麼東西在叫囂。
珠光粉果真是符合樓蘭人小氣陰險的氣性,手背青筋暴跳,幾乎是掙破皮肉爆裂開來。
“你再繼續仔細的想。”顧文興立馬轉頭,眼中開始迷離,“我再次出來時,回答我。”
顧文興開始耳鳴嗡響,身後應答聲音好像是從遙遠的邊境傳來。
推門而入時,他猛烈的吸食這美妙的香味後,纔能有瞬間的放鬆,門閂從里拉上。
顧文興衝到燃得最旺盛的炭火前猛吸,隨後又舒爽得跌坐在地,耐心等著體內一波強過一波的快意過去後,才跌撞的靠床沿。
司青竹睫毛微顫,被對方雙指壓住的脈搏也活躍跳動,雖然只有短短几下,但還是被鮮明的感知到了。
藥粉分量有限,燒到今晚徹底沒了,腓糜的香味在屋內久久不能散。
守了一夜的顧文興從屋內頭暈腦脹的走出,看到剛直站立的藺鄔,趕緊咬破舌尖,強制半會的清醒。
“差不多了,你去把屋內的炭火清理趕緊,同時開窗通風。”
“司大人醒了?”藺鄔帶著欣喜。
顧文興搖頭,苦笑:“難能這麼快,那又不是神藥。”
想想也是,這法子原本就是顧少山窮水盡後的險招,如若不行……
“顧少!”藺鄔驚撥出聲。
顧文興趕在他過來幫扶前,往後錯開一步,穩住身形,將沖天翻的白眼往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