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把頭垂向地上，像在找東西，更像是要看穿地面。

    這動作似乎令他很舒適，就像邱曉秋靠著媽媽的手背睡著了一樣安心。一直到黃昏時分，邱曉秋爸爸才因為一直保持一個姿勢而使得痙攣收縮時抽搐，差點摔倒在地。幸好他及時扶住了長椅纔沒摔倒，但從他包裡摔出了一樣的東西，突然有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電般劃過。

    這是警察先生給他的明信片，趁邱曉秋不注意時給的。邱曉秋似乎還不知道趙先生是個警察，邱揚也不知道怎麼和女兒說，況且現在最擔心的是妻子寧芳早點醒過來，其他的已經無所謂了！

    邱揚攥著趙先生給他的明信片，趙先生要他好好收藏，說如果出什麼事了……如果邱曉秋她媽媽一直沒醒來……可以打電話給他！

    雖然不想麻煩警察先生，但看著仍在昏迷中和一直在旁目光焦灼的女兒，邱揚實在沒有了辦法。

    就在他想要去找醫院的公用電話打給趙警官時，病房裏傳來了吵嚷聲：“邱曉秋，馨兒，我的女兒啊，媽媽沒有騙你，她真的說了……她說了有個秘密的……”

    一段瘋瘋癲癲的話讓喜悅剛浮上心頭的邱揚情緒驟然下降，邱曉秋的媽媽還是瘋瘋癲癲的，她還在想著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嗎？邱揚找了面牆壁扶著，他的心也越加惶恐不安了。警察先生說要想邱曉秋媽媽的病好，除非搬家，但是……他不能搬走的！

    他有原因！

    總之他絕不能搬走的！

    而且現在在醫院裏，她也是這樣瘋瘋癲癲，難道醫院裏也不太平嗎？

    醫院裏太平嗎？

    醫院似乎纔是人死得光明正大的地方，死在手術檯上的，重病不治的……還有個專門供死人休養的停屍房，怨靈集結的地方，不乾淨也很正常不是嗎？

    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刮來一陣風，吹得邱揚眼前一花，然後他就好像看見了一個白影從眼前飄過……

    “爸爸！”這時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一些冰涼的液體滴在了他手腕上，寒意瞬間滲透全身……

    “啊……”邱揚奮力地甩開了那隻手，惶恐地退縮開，和那個被他推了一把的人一樣差點摔倒了。

    “爸……”邱曉秋嚇得僵住了，爸爸這是怎麼啦，剛纔自己只是拉了他一下，反應怎麼那麼強烈，而且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為什麼充滿惶恐呢？

    “爸爸，你怎麼啦？”邱曉秋重新靠近爸爸，爸爸是不是太過於擔心媽媽了？連媽媽醒來了也不知道？剛纔她靠近爸爸，爸爸也不知道纔會被嚇到呢？

    “沒……沒事……”竟然是邱曉秋，一定是自己剛纔眼花了！邱揚定了定神，這時纔看清楚那些從邱曉秋手上滴下來落在他手背上的是水，邱曉秋的半塊袖子也都溼了。

    “哦，這是媽媽不小心把水打翻了，弄溼了袖子……”邱曉秋給爸爸疑惑的眼神做出了回答。

    “馨兒……馨兒……你在哪兒……”邱曉秋媽媽在病房內大聲叫喚著，聲音中滿是驚惶和孤單！

    “媽媽，我來了！爸爸，快進來看媽媽！”邱曉秋說完話很快就跑進去了。邱揚愣了愣纔跟著進去。

    一定是錯覺，他剛纔居然又有先前白影在眼前飄過的錯覺……

    過去幾個時辰的經歷的事情，現在像電視劇一樣重新回放在邱揚眼前，那些細碎的情節，那麼細碎，也毫無遺漏地一點一滴呈現出來，像把只有力的大手掐住他的脖子，想讓他透不過氣來。讓他的心像是那些漂浮在空中的葉子一樣，風越大，他越亂，風不停，他的擺動也永遠沒辦法停下。

    “爸爸，你在想什麼？你不要多想了，媽媽會沒事的！”爸爸今天看起來好累好不開心，坐在椅子上半天也不動一下。還說媽媽和我們在一起不合適，就那麼一個媽媽，怎麼不合適呢？爸爸心裏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爸爸的腦袋好像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去了……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呢？爸爸的腦袋怎麼會飛……啊……我怎麼還在想……

    “邱曉秋……”病房裏傳來了媽媽近乎嘶吼的聲音，邱曉秋嚇得渾身一顫，媽媽的叫聲還在持續，邱曉秋定了定神，應了聲匆忙走進了病房。

    留下邱曉秋爸爸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望著前方不遠處一字一句地念：“我的腦袋會飛……”

    那是些什麼？怎麼會寫著這麼奇怪的字？邱曉秋爸爸在驚訝已然起身，慢慢地靠近那麵寫著如花一般字的牆壁！“我的腦袋會飛……”這幾個字突然從花形變成了羽毛形狀，以非常規律的次序慢慢飛昇，飛到藍藍的天空上，踩在雲端輕柔曼舞著，每一個姿勢都發散著魅力。

    魅力如山林間的清泉，林間徘徊的鳥鳴，在召喚著人靠近它，親近它，和它一樣在風中飛舞著，自由自在地飛著。

    邱曉秋爸爸從來不知道他看見的那些字不是寫在牆壁上的，而是懸浮在醫院露臺外的高空中。那些原本清透美妙的景物實則在散發著鬼魅一般的色彩，那些如泉水般的聲音像是咒語在散播種子一樣，牽引著他的思緒向前走著。於是他現在便沒有了思緒一般，有的只是不斷向前走著的理想。

    邱曉秋爸爸雙眼無神，嘴角帶著奇怪的笑容，讓人看著心裏不由得一緊。一個從他身旁走過的病人嚇得臉色更白地趕緊走開。而他，整個樓道中好似只有他一人能看到這些，能聽到這些，於是一步步地走向通向天台的地方。

    他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著，那裏好像住著他的夢想，藏著他快樂的秘密……“我的腦袋會飛……”他的嘴裏一直念着這句話，念着念着就好似很輕鬆很快樂，嘴角的幅度越來越大。

    “媽媽不怕，沒事的啦，不哭哦！”邱曉秋媽媽抱著邱曉秋失聲痛哭著，拍著瑟瑟抖動著的肩膀，邱曉秋突然覺得心情莫名地煩躁，很累，很想明白一些事情，但她又好像永遠也弄不明白一樣。

    為什麼一夜之間就近乎變了整個世界一樣呢？直到現在她纔好像能夠真正瞭解爸媽一樣，他們都不是邱曉秋想象中的那個模樣……

    她希望媽媽能夠醒來，安然無恙，健康快樂的醒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忽而說話瘋瘋癲癲的，忽而又怯弱惶恐地哭泣。

    媽媽到底是遇見了什麼？是不是隻有噩夢中才能遇見的呢？邱曉秋嚥下嘴裏將要吐出的無奈，緊緊地將媽媽摟在懷裏，像以前媽媽摟她在懷裏一樣。

    那樣彼此都會覺得越來越心安吧？

    兒時的記憶，童年的溫馨，突然間就那麼滿天襲來，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有一層迷濛的霧氣在邱曉秋雙眸間散開，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媽媽牽著她上學時走過樓底下的那片草地，陽光照在上面，散發著暖人氣息和眩人的光暈。那時候的路似乎特別漫長，那天的草地像迷宮一樣永遠也走不完。

    等她開始四處張望時，她發現她的書包不見了，於是停了下來著急地扯著媽媽的手：“媽媽，媽媽……我的書包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媽媽看著邱曉秋，陽光從媽媽的頭頂打下來，正好形成了一團刺目的亮光籠罩著她的臉龐，於是邱曉秋看不清楚媽媽的樣子。只覺得媽媽那時的話說得很慢很慢，聲音有些沙啞，但很輕很溫柔。

    “我不知道……”邱曉秋望著媽媽，眼神裡有著委屈。

    “你仔細想想……是什麼時候不見的，一定能夠想到的！”邱曉秋媽媽並不著急，姿勢和先前一樣，只是看著邱曉秋。

    邱曉秋那時似乎真的很小，眼中的媽媽好像高塔一樣聳立著，真的看不清媽媽的樣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媽媽……”邱曉秋的聲音越說越委屈難過。想不到書包在哪裏，她怎麼去上學呢？

    “邱曉秋不哭！書包雖然很重要，但沒有了書包也行，只要有書包裡面的東西就夠了！”邱曉秋還是不斷地望著媽媽，像是望著一尊塑像一般。媽媽一動不動地，等媽媽說話似乎也成了一項漫長的工作，從來都不知道今天媽媽為什麼說話那麼慢。

    但似乎每一句都是在告誡邱曉秋真理一樣，媽媽的真理晚上睡覺不要踢被子，走路時不要東張西望看前方，書包和飯一樣重要……媽媽的真理有很多，都是告誡邱曉秋的話。但邱曉秋從來都很明白是什麼意思，媽媽也從沒像現在這樣說話緩慢，但邱曉秋還是不能解其意的！

    “是什麼意思？媽媽，我不明白！”邱曉秋撓撓頭說。媽媽也在這時有了動靜，媽媽慢慢地將手撫上了她的額頭，和先前說話時一樣動作是那麼緩慢，等了好久，才感覺到媽媽的手落在她額頭上。

    然後媽媽再慢慢地俯下身子，蹲下來，動作依舊是很慢很輕的。但邱曉秋似乎感覺出媽媽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