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娜本來攔著的手也無力落下，她像是聽不懂老太太說的什麼，一遍遍問她在說什麼，又轉過頭看著晏家禾，等著他的兒子給她一個答案。

    “家禾，你奶奶糊塗了是不是，她說的都是編出來騙我的。”

    晏家禾穩了穩身子，打從下定決心和陸嘉麟在一起的那天起他就知道這事兒早晚都瞞不住，但他沒有想到竟是這麼殘忍的情況下。

    他張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許娜看著從小聽話的兒子苦笑了下，決絕地點了點頭。

    許娜也跟著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晏奶奶罵完了晏家禾，又把目光轉向許娜。

    “你個賤女人，要不是你我孫子能被教育成這樣？傳出去我兒子要不要做人！你就是在故意毀他！”

    “是你自己兒子不要臉！”

    晏家禾聽不明白。

    他不懂奶奶那麼慈眉善目的人，怎麼會罵許娜是個賤女人，而許娜也激烈地反唇相譏。

    他後悔了，要不是他太貪心，非要陸嘉麟的一個吻，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麻木地杵在原地，晏家禾有種想哭的衝動。

    “你有什麼資格管他？他是我兒子！”

    “我是他奶奶！你說我有沒有資格！”

    “打從我和晏軍離婚的那天起你就不是他奶了，你給我滾出去！”

    許娜吼完，迅速眨了幾下眼睛，幾滴淚順勢而落，她顫抖著手捂住了嘴。

    沒人說話。

    爭吵聲，怒罵聲，指責聲，都沒有。

    “媽，你說，”晏家禾死死地看著許娜，吸了吸鼻子，“你和我爸離婚了？”

    許娜捋了把頭髮，沒回答他，徑直開了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請你離開我家。”

    說的不是離開這裏，也不是離開我們的家，而是，我家。

    她許娜，一個人的家。

    忘了許娜是怎麼和奶奶推擠起來，忘了奶奶是怎麼指著他鼻子罵他噁心，晏家禾最後記得的畫面，是奶奶抓著胸口慢慢癱在地上的身影。

    “快！快給你爸打電話！”

    56

    交卷，收拾東西，離開考場，晏家禾隨著大流，機械地邁著左右腿，幾乎無需用力，烏央的人潮就推著他向前走，由不得他回頭。

    周遭滿是同齡人放肆而喧囂的大笑，帶著解放了的得意之情。有呼朋引伴去找個地方放鬆的，有沒考好相互安慰的，還有膽大心態好邊走邊對答案的。

    晏家禾什麼表情都沒有。

    說實話，他都不知道這兩天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麻木地看著卷子寫下自己都不肯定的答案，切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絡，

    “靠，可算是解放了！”

    “是啊，今晚盛世去不去？”

    “去唄，打個通宵！”

    晏家禾抬頭看著前方兩個肩搭肩，粲然一笑的男生，目光多了幾分慌亂。他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他也是這麼說好的，和陸嘉麟。

    他枕著陸嘉麟的腿，說，考完試我們就通宵唱歌，喝酒，打遊戲，然後好好睡他個兩天三夜。

    當時，陸嘉麟是什麼表情呢，好像是皺著好看的眉頭，告訴他這個方案不可行，熬夜傷身體。

    一恍神，前面兩個男生已經走遠了，他被後面無數著急出去的人推來推去，而他毫無知覺。

    晏軍和一堆家長站在門口，叼著煙，焦急地看著從考場裡跑出來的一個個考生，等到偌大的校園裏都看不見幾個人了，晏家禾才邁著機械的步伐緩緩走出來。

    他沒說什麼，帶著晏家禾上車，發動機的轟隆聲在晏家禾心裏翻出滔天巨浪，他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一樣開啟副駕駛車門，將那瓶香水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瓶裝的香水應聲而碎，沒看晏軍一眼，晏家禾直接鑽到了後座，戴上耳機聽課，一副生人勿擾的模樣。

    晏軍緊握了一下方向盤，換換加速，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考得怎麼樣”

    晏家禾全當沒聽見，看著窗外一棵棵一閃而過的樹。

    “一會兒，把這個拿給你奶。”

    眼前，是一個裝好的保溫桶，晏家禾斜了一眼，不置可否。

    病房裏，晏奶奶躺在病床上，雙眼混濁地看著門口那道挺立的身影，勉強能吃下幾口晏軍餵過來的粥，還沒等嚥下，眼淚又是一顆顆砸在被上，形成一小灘水漬。

    “媽，您怎麼又哭了！”

    晏軍一邊拿著枕頭旁邊的手絹給老人家抹眼淚一邊嘆氣。

    老人家平時看著硬朗，一入院檢查才知道身體裡潛伏的病毒多著呢，還有三高，心臟，血糖都是問題。

    晏奶奶剛從急救室出來沒多長時間，嘴角還有些歪，她顫抖著嘴皮子，斷斷續續地說了好多話，晏軍仔細聽著，只聽清了“造孽啊”三個字。

    是啊，自己造的孽，報應到兒子身上了。

    他晏軍堂堂正正了一輩子，自己的親生兒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真是報應啊。

    長廊上，晏家禾倚牆而立，煩躁地不斷下拉對話方塊，拼命忍著不回陸嘉麟的訊息，通知欄上，未接電話的數字已經達到了35。

    “你，你真的沒騙媽媽嗎？”

    許娜坐在椅子上，紅著眼睛看著這個她一直覺得虧欠的兒子，眼裏前是祈求。而這樣的問題，她已經問過不知道多少遍。

    一開始晏軍的夜不歸宿，手機上多出來的號碼，卡上劃出去的越來越大的金額，還有車內突然更換的香水，都讓這個機警的女人有所察覺。

    她旁敲側擊，換來的是晏軍罵她的一句不可理喻，她跟蹤調查，最終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封離婚協議書。

    晏軍說了，他可以淨身出戶，這個婚他是離定了。這還是晏軍，第一次在許娜面前挺直了腰板說話。

    許娜這才知道自己這些年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她專斷，自私，想把一切掌控在手裏，爲了這個家她忙得恨不得住在公司，結果她連自己兒子喜歡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連自己老公在家裏過得有多壓抑也不瞭解。

    可她，也是想讓這個家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