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最後，情緒過於激動，不由得又咳了幾口血出來，顧子宸連忙又餵了胡春甲幾顆金丹，胡春甲這才稍稍緩了些氣過來。

    “怎麼可能……”沈魏琛喃喃道，心中不由得掀起了驚濤大浪。

    記憶中，父親既是深宅大院中溫柔慈祥的安慶王，又是戰場上殺伐果斷叱吒風雲的沈大將軍，怎麼會……如胡春甲說得這樣不堪？！怎麼可能在政治的鬥爭中，做出這麼多骯髒的事情……？！

    “你……莫要詆譭我父親！！”沈魏琛情緒失控地咆哮道：“你們……你們都在騙我！！”

    “沒有。”

    顧子宸沉靜如水的冷淡聲音響起，他深邃的眸子直直望向沈魏琛，沈魏琛同他直視，頓時感覺七魂六魄都陷在了顧子宸眼中無盡的黑洞裡，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我永遠，都不會騙你……也不會去傷害你。”顧子宸正色道。

    “我說過我沒有抄沈家，就是沒有抄。我說我親手殺了你父親安慶王，也的確是真的殺了。”

    沈魏琛扔在愣在原地，彷彿聽不懂顧子宸在說什麼一般。

    顧子宸只是苦笑一聲，接著道：“抄了你們沈家的，應當是我父皇，也就是先帝。先帝還在位時，我的舅舅是權傾朝野的宰相，朝中幾乎大半官員都同他交好，所以先帝一直忌憚我母舅家的勢力，一直想要藉機除掉他們。”

    “只是我母舅家人都是兢兢業業為國為民而謀福，先帝實在是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問罪於他們。後來……呵，便是安慶王粉墨登場的時候了。他助我父皇製造舅舅通外賣國的證據，最後把他問斬，我的孃親……也受了牽連，被他一杯毒酒賜死，那毒酒……還是安慶王親手灌進去的！連我……當時也被強逼著喝下劇毒……這才落了我這一輩子的病根……”

    “可憐我孃親……明明是那男人的結髮妻子，卻仍然……逃不過成為政治利益的犧牲品……”

    “他們……都以為我還小，這些政治上的骯髒把戲我不懂。但是……我早就不是什麼孩童了。我只是面上不說，但我暗中記下了這些仇，韜光養晦十幾年，只等到哪一天有機會了，便替後來我可憐的孃親和母舅親戚們報仇。”

    “後來，先帝得了重病，那些虎狼一般的兄弟們準備殺我來為奪位減輕阻力的時候，我便使了計策，讓他們自相殘殺，後來也順利除掉了親手殺了我母親的安慶王，加速了先帝病逝，再後來……我得知安慶王府居然被暗中抄家，其實也是非常震驚的。”

    “我查了許久，好不容易抓到了當時被派去抄家的殺手組織中的人，才盤問出這其實是先帝在臨終之前下的命令……而且……連你活下來，都是他安排好的。”

    顧子宸看著沈魏琛，笑容苦澀：“先帝，大概就是想看到今天這一番場景吧？所以才特地留了個來報復我的人，只是……阿琛，我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你……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居然也是註定要來取我命的人……阿琛……”

    “不要說了！！”沈魏琛打斷顧子宸的話，心如亂麻：“這不可能……都是你們編出來的！！”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信麼……”顧子宸神情悲涼，直直地看向沈魏琛。

    胡春甲和顧子宸剛纔所說的一切，都讓沈魏琛完全不敢相信。這些事情他全都聞所未聞，父親怎麼可能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那種人！然而明明自己完全不想去相信，但是顧子宸認真的面容，卻又讓他不得不信服……

    這就是真相嗎？！難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嗎？！難道他從僥倖活下來的那一剎那開始就成為一個已死之人的棋子了嗎？！

    不，這不可能——

    沈魏琛情緒完全崩潰，心神大亂，大吼著伸出左掌來，不管不顧地就朝著顧子宸用上了十成的內力轟然一掌而去！

    顧子宸明明看見了沈魏琛突然而來的一掌，以他的速度，也完全躲閃得了。然而顧子宸卻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面上表情不悲不喜，彷彿在靜靜等待著沈魏琛的到來——就像他本就該靜靜立在那裏，迎接他的宿命。

    沈魏琛的掌觸上顧子宸胸膛的一瞬間，他便倏然清醒過來，心中悔意頓時鋪天蓋地。然而攻勢已出，沈魏琛壓根收不回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拼盡全力的一掌重重打在顧子宸胸口上，震開一圈氣浪，顧子宸登時“噗”地一聲狂噴出了一口鮮血！

    “！！！”

    沈魏琛完全呆住了，保持著出掌的動作。

    整個世界似乎都一瞬間慢了下來，顧子宸就那麼輕飄飄地、軟綿綿地被那一掌擊翻在地，最後一角衣袂也緩緩落地，一切都了無聲息地發生著……

    “你為什麼不躲……”沈魏琛的淚水唰然而下，如同堤壩崩塌一般，柔嫩的眼瞼再也抵擋不住洶涌而來的悲情。

    顧子宸被他拼上全部內力的一掌打得仰翻在了地上，口中仍然在一股一股地噴著血，衣襟正面已經被鮮血完全染了透。他虛弱地仰在地上，聽到沈魏琛的聲音，便吃力地用手肘撐著地，把自己的上半身努力撐起了起來，拼盡全力直視著沈魏琛的眼睛。

    他的嘴角仍然淌著大片的血，卻是露出了一絲溫柔極的笑容來：“因為……這樣……正是你所希望的……噗——”

    顧子宸話音未落，便又猛然噴出一口血來，他的身體再也無力支撐，狠狠地摔倒了地上，痛苦而虛弱地咳嗽著，奄奄一息。

    “不……不是的……”沈魏琛的淚水越流越兇，沒有絲毫復仇快感！只有心口處一圈一圈氾濫的抽痛！

    他這才倏然發覺，自己是多麼不希望顧子宸死！

    沈魏琛雙腿一軟，一下子跪倒在了顧子宸身邊，他劇烈顫抖的雙手摸上顧子宸剛纔被他狠狠打了一掌的胸膛，又過去胡亂給他擦著嘴邊大片的血跡，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無功……沈魏琛的淚水撲朔而下，直直地砸在了顧子宸臉上。

    他再也憋住不自己心中的哀痛和掙扎，放肆哭嚎著伏在了顧子宸沾滿血跡的胸口上，顧子宸嘴角勾著勉強的笑意，努力伸出手來，極為艱難地輕撫著沈魏琛的背，試圖安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