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申秋同顧子宸告別打道回府之時，已經已經是夜深了。

    也不知道顧子宸是不是知道顧朗琪今晚會來找申秋，申秋總覺得他是在特意拖著自己不讓他回。

    雖然顧子宸說自己是以朋友顧公子的身份邀他出來玩，但申秋豈敢真的放肆？君命難違，申秋只好暫時放下對也許已經在申府內苦等的顧朗琪的掛念，一直陪顧子宸。

    申秋想來真是哭笑不得，這一天就好像過成了顧子宸的生日一樣。

    原本說好的要跟顧朗琪吃飯，慶賀生日，這也不得已爽約了。

    回至府門，申秋從荷包裡掏了些碎銀賞給了車伕，便打發他走了。他轉身正欲往府內走，卻發現府門外站了一人。

    顧朗琪。

    他就獨自站在並不甚明亮的燈籠下，一動不動，像在苦等著誰來回眸。黯淡的燈光灑在他發上，神情看不真切，然而周身卻籠著淡淡的落寞。

    申秋腳步一頓，繼而走到他面前去，非常不好意思地開口：“朗琪……”

    顧朗琪打斷他：“進去說。”

    申秋這才清醒過來，心中一片後怕。自己多半是喝了幾口酒喝得有些昏頭了，居然在外面就跟顧朗琪如此親暱地打起招呼，若不是顧朗琪截斷自己話頭，申秋不知道還會兜出讓外人起疑的什麼來。隔牆有耳，不得不防。

    “好，顧大人有請。”

    兩人並肩進了申府，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牆角，一個暗影一閃而過，消失不見。

    顧朗琪沉默地跟在申秋背後，申秋也一言不發。

    他望著那被錦繡長袍包裹住的瘦削背影，忍不住猜想，剛纔顧子宸是不是將這個人的窄肩細腰抱入懷中，是不是把他淡粉柔軟的薄唇含入口中，是不是……

    傍晚時分，他處理完繁重公務，匆匆忙忙趕到申府，卻被告知申秋被皇上邀請出去遊玩，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顧子宸對申秋的感情越來越深，申秋離復仇的目標也越來越近，憂的是……自己心心念念想呵護的人兒，現在也許已經躺在了別的男人懷抱裡。

    有時候，他很憤怒自己的無能，每次都只能放任自己心愛的人去涉險，自己卻對一切都無能為力。顧朗琪常常會想，若他是皇帝，擁有這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不是就能翻雲覆雨，把不管是沈魏琛還是顧子宸，都掌控在股掌之中呢？

    阿琛想要報仇，便讓他去盡情地報，想要讓顧子宸痛不欲生，自己便隨便一揮手抓顧子宸來讓阿琛盡興。

    而自己若想要阿琛的陪伴，也可以隨心所欲地無條件佔有他的空閒時間，就像今天顧子宸那樣……

    顧朗琪原本早就淡了對朝廷權力的追逐，無心權謀，只想跟沈魏琛長相廝守，但因為幫助沈魏琛而重新進入官場沉浮的他，似乎再次對曾經一心渴求的皇位產生了嚮往……

    申秋讓林大福安排人隨便炒了幾個菜送到臥房中，取了林大福下午時採買的陳年女兒紅，就拉顧朗琪坐下。

    “朗琪，今天真的太對不住了，顧……皇上非要拉我去玩，我拒絕不了。讓你乾等了這麼久，辛苦你了。”申秋為兩人斟滿酒，拿起自己的一杯，繼續道：“這樣，我先自罰一杯。”

    申秋說完，便爽快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後反轉酒杯，將空空如也的杯底展示給顧朗琪看，兩人對視一笑。

    顧朗琪也舉起杯來，不過只是抿了一口，繼而又道：“皇上的命令，我們這些臣子自然要服從。我倒是覺得，辛苦的是你，畢竟是你一直在陪他，他可是你的仇人。”

    若有若無地，顧朗琪好像特地在“仇人”二字上加了重音。

    申秋沒說話，沉默著夾了一筷菜吃。

    顧朗琪見他沉默，心下一沉，語氣也不禁冷了三分：“申秋，你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知道讓顧子宸愛上現在的你是你計劃當中的，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讓我現在有種感覺，你似乎對他，有了復仇之外的其他心思。”

    申秋立馬反駁：“不，這絕不可能！”

    顧朗琪又抿了一口酒，目光緊緊盯著申秋，一言不發，似乎在等申秋繼續解釋。

    申秋也發現自己剛纔反應過度，眉頭微蹙起來，調節了一下自己頗有欲蓋彌彰效果的急切語氣，緩緩道：“你不用擔心我，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知道他喜歡什麼，知道他想要什麼，一直以來都極力投其所好，讓顧子宸越來越喜歡‘申秋’這個人，現在看來，我的目的基本上已經達到了，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機會了。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我就能在天下人面前戳破這一切，讓所有人知道當今聖上是一個貪戀男色，無心治國的昏君。到時候他的威信一落千丈，自然會被人取而代之，然後他自然就會被……”

    申秋越說越慢，最後居然說不出口了。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他曾經在腦中盤旋復播無數遍的計劃，以前每每在腦中幻想顧子宸狼狽的結局，申秋的心中就一陣快意。

    但是……

    現在的他，不知為何，卻不忍心再想象那人被拽下王位的茫然表情，或是沾滿血汙的憔悴面容……

    自己剛說出的話，就像麻木的機械復讀。

    顧朗琪嘴唇微動，似乎是在組織措辭，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那……之後呢？你想過復仇之後做什麼嗎？”

    申秋愣住了：“我……”

    顧朗琪提醒了他，這些年來申秋一心想復仇，的確沒想過大仇得報之後要怎樣。

    他不由得想起了顧子宸今日送給他的那千畝田地。難道自己真的要把顧子宸趕盡殺絕之後，再拿著他送的田地歸隱？

    申秋糾結的心中，隱隱有兩個聲音正在爭執不下。

    “這太殘忍了，你捫心自問，就真的忍心這麼對那個人嗎？！他、他對你那麼好！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對你的情誼嗎？”

    “呵，難道顧子宸那狗皇帝滅了你沈家全家就不殘忍？你怎麼知道他對你好不是在戲弄你？或者是給你下套？！你怎麼能這麼容易相信他？他可是你的滅門仇人！”

    “他是愛你的！”

    “他殺了你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