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秋一愣，盯著那兩字，沒有任何動作。

    “這……”

    “怎麼了，不喜歡嗎？”顧子宸一笑，說道:“送你那麼多珍寶虛財，不如給你點兒實在的。這些田地遠在江南最南端，常年風調雨順，對外貿易發達，人口也不少，僱傭佃農不是問題，是個修身養性、安穩歸隱的好處所。”

    申秋拿起那幾張薄薄的地契，卻覺得手中物有千斤重，讓他承受不得。

    顧子宸，這是已經為他打算好日後退官歸家，能夠安度餘生的地方了嗎？

    他若是知道，自己處心積慮地制定計劃接近他，目的是爲了把他踹下帝位，拉他下地獄讓他餘下一生都活在後悔痛苦與卑微中，又會怎麼想呢……

    申秋不敢再想，手無意識地攥緊了幾張地契，心裏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頗不是個滋味。

    顧子宸注意到申秋的反常，又呷了口茶，悠悠道:“申兄可還歡喜我這賀禮？”

    “當、當然喜歡……”申秋聲音喑啞乾澀，再說不出什麼別的話。

    申秋心裡亂糟糟的，語氣根本談不上顯得很開心。他害怕顧子宸發現他現在複雜的情緒，連忙道:“這才過了晌午不久，我們不如出去遊玩一會會兒，然後去酒樓吃頓飯如何？”

    顧子宸欣然應允，抬手招了招自己身邊的侍衛跟上便走出廳堂去。

    申秋臨走之前叫來一個小廝，囑咐道若是顧朗琪來了就讓他稍等一會兒，廚房的動作也先停了，入夜再準備他與顧朗琪約好的酒席。

    顧子宸常年在宮中，十分有工作狂的特性，很少出宮。所以當申秋髮現顧子宸帶著他輕車熟路地從城東一路悠哉悠哉逛到城西，傍晚時分還進了一家看起來並不太豪華的酒樓時，懵了一臉。

    這深居簡出的工作狂皇帝，怎麼對外面這麼熟？

    “這家酒樓是胡總管託人打聽來的，這家酒樓地勢本就不低，再加上，又建得高，能看到不少特別的城景。”顧子宸帶著申秋直奔酒樓最高層，還不忘朝他解釋了一番。

    原來是胡總管。申秋點點頭，隨著顧子宸坐下。

    頂樓被設計成了亭子一樣的大包間，裝潢雖然比不得那些豪家酒樓，卻別有一番典雅風味，更適合無關功利地與風雅朋友一起把酒言歡。

    外面天色已暗，申秋站起來立在樓閣邊緣，抬眼一看，京都的萬家燈火竟然盡收眼底。淺淺夜色裡或明或暗的光漸次亮起，猶如破開濃濃夜幕的繁星，光影暖暖，順著商業街道而亮起的燈光和穿梭其中的熙攘人流，匯成了京都繁華夜景。

    “很美……”申秋喃喃道。

    顧子宸不知何時也站在了申秋的身邊，回他說：“是很美，但是……”

    申秋側頭抬眼看他。顧子宸的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下猶如星辰一樣，熠熠閃光，申秋不由得呼吸一滯。

    “不如你美……”顧子宸低下頭來，輕柔地吻在了申秋額上，吻罷還滿足地輕嘆一聲。

    申秋倏然紅了臉，連忙回身坐下，結結巴巴道：“皇……顧兄，我們還是別浪費這良辰美景了，趕緊點菜喝酒吧。”

    顧子宸好笑地看著他的反應，也坐了回來，喚了小二點菜取酒。

    這頓飯吃得申秋心神不寧，他總是想著偷偷看顧子宸一眼，卻又害怕與他對上眼，最後也只能低著頭猛吃。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如此想逃開顧子宸。申秋總覺得額上被顧子宸吻過的地方一直在不停發燙，惹得他難以平靜心情。

    申秋看得清楚，顧子宸現在很喜歡他，自己的復仇計劃已經邁進了一大步。

    他本該冷靜地看著顧子宸為自己欲罷不能，情難自控，然後再冷漠地繼續下一步計劃。可沒想到，自己似乎也被真的牽動了情緒。剛纔被突然一吻後的慌張反應半真半假，他是想繼續用“申秋”的性格來吊顧子宸，但是那時自己突如擂鼓一般的加速心跳讓他無法再自欺欺人！

    申秋最害怕的就是，在接近顧子宸復仇的時候，真的把自己玩進去。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動了真感情，最後還能不能下得了手。

    “……申兄，申兄？”

    申秋一下子回了神，愕然地看向顧子宸。顧子宸嘴角噙著笑，為兩人滿上酒道：“在想什麼呢，吃個飯還能走神？”

    申秋勉強定下心神，強顏歡笑：“沒什麼，只是在想這裏的菜這麼好吃，我竟然從沒來過罷了。”

    顧子宸端起酒杯，漫不經心道：“是嗎？那申大人一定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這句話說得申秋心中警鈴大作，渾身不由得戒備地繃了起來。

    他瞥了一眼澄澈的酒液，慢慢將酒杯放回在桌上，皺起眉毛道：“發生什麼？”

    顧子宸看他突然戒備起來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挫敗。難道自己就這麼讓他沒有安全感？自己沒對他做過什麼壞事吧？

    他嘆口氣，轉頭朝向樓閣外，輕輕說：“申秋，看外面。”

    申秋不明所以，看向了顧子宸目光所在處。夜色已濃，今夜無星，月亮也頗是模糊黯淡，有何可看？

    他正疑惑地想出聲詢問，就看到如墨的深沉夜空突然被一道由下而上的亮光劃開，繼而光軌的最頂端在夜色中砰然炸開絢爛的煙火。

    申秋的眼睛猛然睜大，眼睜睜地看著越來越多的光柱猶如競爭一樣射上天空，又炸開一朵又一朵光怪陸離的煙火，霎時間整個夜空都成了煙花海洋，城中流火般的燈光瞬間黯然失色。

    “宮裏的牆太高了，從來看不到這些東西。這座酒樓，就是城中賞煙花最好的地方。朕也是……第一次在外面看這麼盛大的煙花。”

    顧子宸低沉磁性的聲音隔著酒桌傳來，申秋回首看他，發現他仍然在專注而溫柔地賞著煙火，點點火光，盡數映在了那雙如秋水般的點漆眸子裡。

    申秋心裡的某根弦，再次被狠狠地撥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