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帝王寢宮。

    正值初秋時節，顧王朝政務繁忙。又是農家事宜，又是邊境奪掠。顧子宸批了整整一天的奏摺，累得話都不想多說一句，沐浴後換上明黃睡袍，便上床躺下，準備休息。

    然而他躺了許久，明明身子乏得很，腦袋卻異常清醒，絲毫沒有睡意。

    輾轉反側之間，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個常常出現在自己夢裏的人兒。

    顧子宸在夢裏會攬他到懷中，會吻他柔軟的唇，會撫摸他光滑的臉頰，甚至會對他越軌，將他壓在身下讓那個人沉淪在情慾之中。

    但夢醒後，顧子宸仍然是孤單一人躺在偌大龍床之上，伸手一摸旁邊，沒有幻想中溫熱的觸感，只有一片冷冰冰的空蕩。

    顧子宸想到這裏，只覺得更是睡不下了，幽幽低嘆一聲便坐起身來，倚在床頭，滿心寂寞。

    休息在屏風外的宮女經過長期的訓練，都睡得極淺。聽得皇上這邊傳出窸窸窣窣的動靜，連忙爬起，小步快跑到皇上這邊跪下，問半夜突然坐起的皇上有何吩咐。

    顧子宸擺擺手，本欲讓宮女睡覺去就可，然而心念一轉，開口道：“點燈。”

    宮女不敢怠慢，立馬站起/點燈，順便叫起了睡在屏風外的其他宮女。

    幾個宮女雖然困得要命，心裏都在腹誹這皇上大半夜不睡覺，幹嘛起來折騰人呢？但君命不可違，她們饒是再不願意，也必須手腳麻利地替顧子宸簡單穿戴。

    “去研墨。”

    顧子宸伸手正了正宮女為防止他著涼而披上的絨衣，語氣淡淡地吩咐道。

    離著書桌最近的宮女條件反射立馬執行命令，趕緊去研墨，待到走到書桌開始工作才心下疑惑。半夜研墨，皇上想做什麼？

    她不由自主地抬頭一看，正巧看見了顧子宸勞累一天也未曾休息的憔悴面容。只不過，那俊臉上除了疲乏，居然還有一抹揮之不去的落寞。

    那是久久等不到想要的人，期望與失望混雜而生的寂寞。

    研墨的宮女心中一跳，連忙低下頭，不敢再抬頭看，也不敢再深思。

    她不敢揣摩皇上，只知道，皇上現在心情明顯很差。

    顧子宸沒有落座，只是站在書桌前就拿起了筆架上自己最喜歡的一隻狼毫毛筆，蘸滿了墨。

    他立在原地思索片刻，便下筆在桌上平鋪的宣紙上開始認真畫着什麼。

    站在一旁繼續研墨的宮女沒忍住，偷偷瞥了一兩眼，發現皇上明顯是在畫一個人，雖然因為筆畫太少，她暫時還沒看明白皇上畫的是誰。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向這位年輕的皇帝，這才發現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原本沉鬱的臉色也緩和了起來。溫和的暖黃燭光下，宮女驚奇地發現，顧子宸的臉上竟然是難得一見的溫柔神色，嘴角那一抹淡淡的柔和笑意讓他越發俊朗無儔。

    這樣溫柔的神色，應該是對著他筆下用心描摹的那個人纔會露出的吧？

    宮女不由得出神了，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顧子宸如此上心……

    自入宮來被挑選後，她就一直在皇帝身邊服侍，對皇帝的性子還是比較瞭解。

    她知道雖然皇上看起來總是很冷漠，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但他卻從來不會因為個人的喜怒而草菅人命。相比自己在後宮裏服侍娘娘們的幾位姐妹，她既不會被隨便拉去頂罪，也不會因為主人喜怒無常而備受折磨，動輒捱打。

    都說伴君如伴虎，她倒是覺得自己伴了一個講理的好主人。

    她曾從幾個在宮裏時間比較長的姑姑說過，當今聖上雖然當年爲了上位心狠手辣，斬草除根，弒父殺兄。聽起來雖然讓人心中發憷，但是老皇帝昏庸無能，其他皇子們也軟弱維諾，都當不起這天下大任。聖上即位之後，厲行廉政，專注於朝政，很少沉醉後宮美女或者歌舞享受，不過幾年光景，顧王朝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國力大增。

    也許從百姓的角度來看，當今皇上當年奪了位，反倒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你看這人，好看嗎？”

    顧子宸低低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宮女猛然回神，連忙轉過目光去瞧皇上所作之畫。

    幸而，顧子宸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意外走神，甚至始終一眼都沒有看她。

    他只是愈發專注和溫柔地看著畫上之人，彷彿透過薄薄的紙張和泛着新鮮墨香的畫跡，就能捕捉到畫上之人的靈魂，與之對話。

    畫上之人顯然是個男子，高高束起髮髻，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彎眉淺淺淡淡，薄唇緊抿著，面無表情，隱隱透出上位者的威壓，讓人生畏，他的衣衫卻還是整潔樸素的書生衣衫。宮女只覺奇異極了，彷彿能從這人眉眼中同時讀出濃濃的溫和書卷氣息和難以忽視的戰鬥血性，而這兩者居然能完美融合於一人身上，讓畫卷上之人更加吸引人。

    “此人……雖非陛下這般有傾城傾國的俊美之顏，笑得如此溫和，卻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肅殺之氣。不過那雙眼睛，真的是絕色得很。”宮女一邊研墨，一邊謹慎地評價著。她明白畫上這人定是被皇上放在心裏的人，說點兒好話不會有錯，再來她說的倒也都是自己的真心話。

    眼睛……

    顧子宸恍恍惚惚聽完宮女的回話，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控畫像。

    雖然他心中原本是念著申秋的模樣來作的畫，然而他卻總是忍不住憶起沈魏琛，到最後他也分不清筆下這個人，是像申秋多一點，還是像沈魏琛多一點。

    他撫到那雙眼形美好的桃花眼。這雙眼，申秋有，沈魏琛也有。

    沈魏琛相貌絕對是舉世無雙，那雙眼睛是他容貌的資本之一。那時每每顧子宸對上那雙彷彿蘊著盈盈水波的眼睛，就心動不已，那一瞬間他就動了棄這江山不顧，與此美人天涯偕老的念頭。

    而申秋這雙跟沈魏琛幾乎一模一樣的桃花眼，讓他動了同樣的心思。

    原本只是用來作為沈魏琛替身的申秋，不知何時，也走入了顧子宸心中柔軟的那片地，與沈魏琛平起平坐。

    顧子宸明白，自己多半是真的喜歡上申秋了。

    申秋在沈魏琛離開他生命的兩年後再次出現，讓他再次動心，這是否是天意呢……？

    還是說——

    顧子宸的眼神瞬間清明，翻騰起復雜的情緒。

    申秋，會不會就是沈魏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