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消融
反噬後對異能的控力會大大削弱,反噬前可以“消融”的範圍,會縮小到“接觸距離”。
阻截他的行動,他就沒辦法再用融掉的東西補充能量和再造組織,破壞他維持生命的系統,他就會死去。
說起來容易,可是阻截他就是一件很扯淡的事情啊!
“那老孃就不管了反正只是阻截也沒說讓我搞死他嘛!”梅將手環扯下來扣在臉上,環開啟成兩片形成一個包住全臉的透明防護罩。她再次跳起,像騰起的鳳凰,隨著她凌空轉體,那雙赤焰羽翼刀刃般刺入對方粘稠的黑色身軀。粘液在高溫中瞬間氣化,燒焦的炭塊從整體上崩落。梅靈活地穿梭,火焰旋轉著割裂那個粘稠的怪物,她輕鬆甩拖惱人的蒸汽和焦炭,以非常的速度和果斷的進攻閃回在戰鬥中,對於打鬥她如魚得水,將自己化身為一把鋒利的絞刀,以攻為守遊刃有餘。
“反正除了打打殺殺老孃啥也做不好,但打打殺殺就他媽足夠了!”
梅定睛瞄準,火翼遙指那個從樓層下鑽上來的蠕蟲一般的軀體,這個黑色的粘液玩意兒被她削去了一層又一層的軟化外皮,血液在奇異的半透明軀幹上噴涌如注。但它還頑強地從地底支撐著,兩條重新化成的爪在這一層的冰磚上抓撓,試圖繼續消融面前的圍牆。梅躍起站在高處,紅髮也掛著絢爛的火苗,綠眼睛被映得金光奕奕。她再次張開雙臂,火羽沖天。
“對不住了男神。”
她俯衝而去,旋起的烈火向那黑漆一團攔腰斬下,長長蠕動著的軀殼被截成兩段,氣化的惡臭白煙充斥破碎的冰宮,濃稠的黑血四濺開來。
被斬下的上半截摔落在他們面前,它還在蠕動,冰層眨眼又被蝕去一片,化成水混著黑色的粘液,那些彷彿是腦子的東西迅速漏出骯髒的血水,變成拖在地上的一大片黑膜。人形從這些汙穢中顯現,仍在這黑色的粘膜下艱難匍匐,看那身形已經脫水般乾癟下去了。
“咦不對吧這就不行了?”梅褪去身上的火,只留下一邊手臂燒著,“師士,可以給他最後一擊嗎?”
“退後。”帕弗裡向她揮出“扭曲”,梅只感覺眼前一暈,自己已經從那裏站到帕弗裡和澤爾森身邊了,就在這個時候她原本的位置上刺出了紛亂的冰錐,將渧爾德完全圍住。
“我燒不死他的嗎?”梅學著他們坐在地上。
帕弗裡搖頭。
澤爾森還沒從剛剛過度融合中緩過來,他不說話只一直盯著渧爾德。
為什麼反噬的是“消融”而不是“深寒”呢?明明渧爾德最常使用的異能,他一直登峯造極的是“深寒”,而“消融”,幾乎沒有人見他用過。
他也許一直在隱秘地練習著“消融”,以致走火入魔了?
“不能妄動,我感受到他勢能的釋放,他任何時候都可以動用‘消融’。”帕弗裡謹慎地示意梅留在原地,他站起來望著地板窟窿對面的那個冰錐防線。明明在眼前,渧爾德的攻擊卻像是轉移至了暗處,稍有不慎就可能會被從腳到頭地悄聲融掉。報廢掉全副武裝的渧爾德反而恢復了他的控力,他現在甚至想起來使用“深寒”了。但是梅的攻勢不是沒有用處,他們離毀滅渧爾德差得可能不太多,因為他很快就要因為肉體的殘損而死去。
雖然現在對峙不能動的狀況也不能保證渧爾德不會再次重塑生理系統,但好在暫緩了他的行動。這個冰原仍舊是困住他的極佳牢籠。
帕弗裡將禁錮再次施加在渧爾德的身上,他看到慘白的冰錐中那個黑色身影出現了短暫的僵硬。但他的強度依舊突破了禁錮,踉蹌著已經殘缺變形的身體繼續行走。
“你要去什麼地方?”帕弗裡隨著他的挪動轉移目光,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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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擦過地平線,彷彿在地面上彈起的球一般再次升起,無盡的白晝晴空將冰原變成一塊反光的鏡面,這樣的陽光入目燒灼卻觸手極寒。
“深寒”的冷和自然的冷有著細微的區別,這股異能帶來的冰凍伴隨著渧爾德在眾目下安然行動,別人很難攻入他的防守圈。“深寒”作為冰訓的高階形態,完全能夠抵擋梅的火訓一階形態“鳳凰”,甚至比“鳳凰”更具有物理攻擊性。帕弗裡的擔憂不無道理,他試圖理解渧爾德接下來的打算,是繼續使用消融重塑軀體也好,還是默默等死也罷,總要有個定論。
真的可以……或說真的只能將他耗死嗎?
渧爾德身後拖著的粘液也由於冰凍而僵硬,他還能夠勉強牴觸自己尚未反噬的“深寒”,這層霜凍成爲了他的鎧甲。儘管視線邊界總有一個灰袍子的老頭子跟隨,但是他這些天已經習慣與之共處,澤爾森和紅頭髮的女人他並不放在眼裏。現在的渧爾德令人難以回想他曾經的風光,他面部徹底脫了相,面板都變成了那些軟乎乎的膜,撕爛的部分被黑色液體黏成一大片。四肢的筋肉潰爛剩下骨架,骨架也軟化不能照舊支援他的行動,與其說走,不如說他只能拖著扭曲變形的下肢緩慢地蹭。但是他重新清醒過來,失去了威嚴,至少他還有著令人恐懼的實力,不一擊斃命就不足以摧垮他。
鏡子裡映照出無數個鬼一樣的他自己。
冰宮是一座華麗的陵寢,他是建造者,亦是守陵人。
又或許,只是可憐的殉葬品吧。
十數年的堅守令冰宮成為他的一部分,回憶盤摩著每一個角落,卻沒有任何清晰完整的事件足夠他概括在冰宮的時光。深情總是悄然浸透骨髓,有如千絕港極圈內的寒冷,唯有觸碰而生的顫抖可以證明。渧爾德從未忘記自己籌建冰宮時的目的,也許現在只是陵墓了,但最初這裏是他傾盡一切為守護所愛而建造的城堡——在隔絕塵世的千絕港,締造了一個天災人禍都難以觸及的堅固壁壘。
然而再怎樣牢不可破,也未能阻止愛的人離去。
“莉莉,莉莉……”渧爾德默唸著妻子的名字,冰宮一個接一個的廳堂迴盪著靈魂的迴響,那個有著曲水清流般的長髮、笑眼中盛開著桃花的美人曾墊起腳尖從廳與廳之間穿過,彷彿水晶匣子中偷藏的精靈。
“阿德!”冰宮呼喚著他,“你要來陪我了嗎?”
渧爾德產生了一瞬的恍惚,他看不清任何東西了,但他早已習慣盲中游走。
“我傷害到你了,我也差點傷到卿卿。”他在腦海中回答,“我以為躲開瘟疫的預言就能夠保護你,可你真正應該躲開的是我……”
“阿德在說什麼呢?是莉莉選擇了阿德呀,莉莉選擇讓阿德去做的事,不能算是傷害。”
“你選擇讓我一分一秒地坐視你死去。”
渧爾德張開潰爛的嘴巴,無聲哀嚎。
“你讓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卻束手無策!”
“你知道你是我的生命,卻對我施加了‘誘’,然後離我而去!”
“為什麼……”他伸出爪子胡亂地在空氣中划動,抓著虛無縹緲的聲音,“沒有你的我只是個廢人,如果是爲了巫族的延續,為什麼你會選擇這樣一個懦夫……”
渧爾德的行動愈發遲緩,他終於撲倒在無數繁複的帳子中,殘缺的雙臂在身前的臥榻上尋找著,他猛地抓住一條和自己一樣乾枯的手臂,這個瞬間他迴光返照般充滿著力量。
十四年前,巫女夏莉在這裏誕下一個女嬰,不久便在他懷中停止了呼吸。
他無法接受她真的不在了,以至於之後的十幾年他也固執著死亡只是一種形態,並不能將她奪走。所有的人都因恐懼他會震怒而提前逃離冰宮,但他被徹底摧垮了,甚至無心遷怒於誰。他一隻手摟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另一隻手臂懷抱著新生兒,孤獨地面對著早已預見的結局。
他準備好了各種各樣的方式隨她而去,但是事實降臨的時刻他腦中卻只剩空白。
他之前所有的準備,都建立在她終將死去的現實上,卻忘了這不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柔軟的腳丫踢在他臉頰和嘴唇上,將他的失神喚醒。他難以再堅持與她陪葬,這個小生命肆無忌憚的揮動拳腳,提醒他的責任還沒有終結。
這個孩子身上有著她靈魂的痕跡。
“莉莉。”他顫抖著扒住床榻,試圖靠得再近一些,“莉莉……對的,你從來沒有離開我,你始終相信我們還是能夠東山再起……”他抓緊屍體的手向自己蕩然無存的嘴唇靠近,依然毫不介意地親吻那隻手,“我們兩個能把這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的人,怎麼能夠容他們褻瀆,怎麼能讓他們奪走我們最重要的成就……卿卿被他們欺騙了……莉莉……我需要你,我要救回我們的女兒……”
渧爾德哆嗦著趴在床榻邊緣,雙手緊緊扯住女屍的身體,幾乎將屍骨壓碎。他俯首帖耳聆聽死者的呢喃,掙扎於瀕死的幻覺。
帕弗裡跟著他來到寢殿,這個充滿著帳子的房間融蝕出一個大的空洞,但佈滿羅帳的臥榻卻完好無缺。渧爾德跪在床邊不知道在抓什麼,從帕弗裡的角度只能看見無數華麗的帳子此外什麼也看不到,他以為渧爾德要到床上去,也許他企圖用死在床上來維護最後的尊嚴。
真的嗎?
帕弗裡感到深寒向着床退卻,他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