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燈
絳紫的天邊閃過一道耀眼的煙火,滿副武裝的無人機頃刻化為天邊的火燒雲。黃昏的最後一縷餘光隨之泯滅,轟炸聲宣告夜幕降臨。
“蠍子尾”主控室裏一片寂靜,螢幕上實時直播的一處畫面陡然消失,重新連線後所有人隨之一愣,唯獨澤爾森面不改色。
他動動手指將那一塊的畫面調至螢幕中央,在所有圍觀人的眼前投射出立體幻影。
幻影中那架奇異的機械正以驚人的速度迅速變形,它的中心像是一枚炮筒,但是從剛剛對無人機的攻擊來看,致命的轟炸並非中間那個炮筒發出的,而是拜周圍的一圈微型導彈所賜。
導彈的炮筒以中間的槍管為軸心,滾輪般翻著圈地密集攢射。
在場的人腦海中都浮現出了一枚槍管的幻影模型,儘管他們早就手段高明地暗中觀察了那場反抗軍的“秘密集會”,但都對這個武器的成體以及實戰效果顯得難以置信。
“這東西……以前就在哪裏見過。”漓爾統軍皺起鼻子,彷彿嗅到了工業原料刺鼻的氣息。
有這種東西存在,城心區的守衛恐怕沒那麼十拿九穩了——一眾人心裏默唸。
“‘天燈’專案。五年前,央京空間核物理研究室放出來的一批概念武器。”澤爾森比他記性好,“當時只是雛形,雖然並沒有做出關鍵性的維度突破,但因為它,我們懷疑到科研院中有專案負責人私通棄原。這次他顯然改進了太多。”
一談及空間核物理,他身邊的梅立刻條件反射般的坐立不安。
澤爾森專心致志地盯著那個幻影,他知道手下正在勘查這個武器的細節,以便找到應對策略。澤爾森其實並不那麼指望將這東西研究明白,等到那時候恐怕城心區早就淪陷了:“當時被審查的研究人員中,嫌疑最大的是央京大學洛爾艾教授。後來我們證實他的確暗自瞭解棄原的訊息,但目的是推出應對棄原空間核武的策略,因此當時就索性把他的專案收歸軍部。可是他一直很不合規矩,吉爾本一一直在給他擦屁股。但他在瘟疫之後不知去向了。”
“‘燈師’這個綽號的由頭我算是明白了。洛爾艾教授既然在瘟疫裡活下來了,為什麼要待在貧民窟?以他的資歷完全可以住進城心區……”漓爾統軍說得自己越來越難以理解現在的情況。
“當初臥底傳回的訊息只確證了‘燈師’就是洛爾艾,但他研發‘天燈’的進展,我們所得資訊居然都是不準確的。”澤爾森覷著眼睛,“那時他一直沒有把專案搞出來,現在到了這種地方反而成功了……難道是軍部給的待遇太好讓他失去鬥志了嗎。”
明亮的火光在夜空閃動,無人機爆碎,衝擊波震動著城心區外緣的空氣。一個比長寧屏障小許多的新屏障扣着城心區,反光使它清晰地出現在視野裡。這個透明的罩子——據渧爾源所說,只能抵擋爆衝、汙染的空氣或者某些異能的大範圍攻擊,而對個體的甚至個人的攻擊是無效的——一旦外圍抵抗的無人機全部陣亡,反抗軍的導彈將會直接打進“屏障”,將城心區變成焦土。
渧爾源的影像微微閃動。
“沒事,訊號塔被襲擊了而已。”她冷靜地望著澤爾森等人,“我還可以支撐‘屏障’的第二元,不過最好還是趕快解決‘天燈’。不然‘天燈’清理完城新區的防暴武裝,反抗軍的進攻就無從抵禦了。”
從現場傳回的畫面中出現了密集的人影,這些人不少還在潛伏狀態,但是周圍平民住戶密集,顯然還有許多援軍躲藏在住宅內,無人機不能貿然進攻。
梅咬牙盯著畫面,澤爾森知道她在找一個不久前從現場畫面中消失的人。
“梅。”他低聲提醒道。
“這個人……”梅攥拳,“太卑劣了……”
漓爾統軍疑惑地望著澤爾森。
“當時審問洛爾艾的時候,他招出當時自己和金教授互相發現了對方的空間核專案,但因為雙方都是科研人員,他提出私下的會晤,表示願意進行與專案無關的民生科研交流。”澤爾森解釋道,“但是……”
“他背叛了喬瑟夫!”梅憤怒地打斷他的話,“他故意在會晤資料中加入有關軍部的訊息,並且將會晤洩露給棄原高層,連我和小喬瑟的資訊一起都洩露出去!棄原高層斷定喬瑟夫通敵,設計實驗事故把喬瑟……”
“梅。”澤爾森抬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知道喬瑟夫的專案已經接近尾聲,表面上說著科學就要用實力一決勝負……結果……”梅氣得渾身發抖,“居然用這種手段置喬瑟夫於死地……”
“洛爾艾手段毒辣,一旦抖出梅是脈原煉血種的身份,再說金教授不通敵,恐怕棄原沒人會相信吧。”渧爾源和澤爾森對視,“何況事發之前,金教授還將德拉貢親王父子偷渡出棄原,更是坐實了通敵呀。”
“金教授我也見過,不像是能容得了脈原的人。”漓爾統軍搓著絡腮鬍子,“他的空間核武器當初是震驚兩界的專案,剛剛試驗就被認定是棄人反攻脈原的利器。能在外戰上下這麼大工夫,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舉摧毀我們的。”
梅聽了拼命搖頭:“不、不對,他不是爲了摧毀什麼,他就是想要把什麼不公平的都撥正……他覺得脈原對棄原的壓制是不公平的,他就要改變它、他覺得棄原高層對德拉貢親王父子所做的一切是不人道的,他就要做點什麼……他就是個濫好人啊……”
澤爾森鬆開她的肩膀。
“雖然洛爾艾是個賤人,但是他做的事是對的。”澤爾森重新看著現場的炮火硝煙,“不然三年前,你丈夫會帶著他完善的武器兵臨海岸。而我們只能在瘟疫中掙扎,眼看著棄人奪走我們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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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鎮今夜註定無眠。
天燈的基座不斷地滾動,時而出現在一個接一個的廣場中心,時而飛簷走壁攀爬在高空中。黑色的外殼在無人機的轟炸中毫髮無傷,它已然從一臺半腰粗的槍管分解成一架四周豎滿炮筒的無敵裝備。儀器零件之間精密的切換轉動肉眼無力分明,它的每一個發射筒任意週轉全方位發射,只有中間的一杆長管靜靜地矗立。黑雲壓城般的無人機這樣密集的進攻居然沒有將“天燈”的彈藥消耗盡——它的內部必然存在預先設定的穩定置換程式,足以與儲存在隱蔽地點的軍火庫進行持久的連結。靈活的基座躲閃、飛馳、站定、反攻,它彷彿一隻擁有生命的金屬怪物,口吐烈焰身披鎧甲在夜色中橫行霸道。
只靠這一架機器就幾乎控制了城心區的半個外緣,城心區引以為傲的武裝此刻更像是被吊打的奴隸;城心區另一面的防衛依靠著無人機陣隊和嚴陣以待的軍警把守,比起軍備上的優勢,他們更仰仗著聖廟的宗教震懾。
夜空被染成棕紅色,城心屏障上的光芒如漣漪般綻放。
漠爾言墨在陽臺的邊沿蹲下,他深吸一口氣,早春之寒隨風沁入肺腑。二元屏障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防風鏡遮不住他眼中反光的明亮。
城心區的老爺太太們儘管血統優秀,可大多沒有異能作戰能力。他們冷漠而惜命,不願意拼上自己高貴的身份去做本應該城警軍警代勞的事情。城警軍警固然擁有四階以上的職業要求和某些固定屬性異能的開發,但是他們的血統也沒辦法再向一階進發。城心區的貴族們過度相信守軍的能力,也過分低估了外面流民的血性——他們總是忘了,他們圈養的走狗和郊外的野狼,從血脈上是一致的。
漠爾言墨脫下外套丟在身後,原本看不出特點的身材一脫離衣物的束縛,便肆意地展示出精壯的輪廓。他向前傾身,拄著樓沿的手握緊,面板下涌動起清晰的脈絡。他的面板在火光的映襯下冉冉生煙,一股幾乎看得見的力量正從他的體內涌起。
“不要過度強化,最高,到三階只能。”他身側的沐爾月提醒道,“不然,大概會反噬了。”
“飽和也只是個均值,增加一小點沒關係。”漠爾言墨感受著體內的力量,仔細控制身體強化的程度。他用餘光瞥向沐爾月:“一輪猛攻很順利,無人機消耗已經過半,爲了維持守城人數澤爾森絕對不會讓活人頂上去的。但是我們的儲備還是薄弱,天燈一旦停火我們就沒有機會反攻了,必須在‘天燈’停攻蓄力之後抓緊時機拿下聖廟。”
沐爾月點頭,耷拉的嘴角像在顫抖。
“你也可以開始了。”漠爾言墨說罷翻身跳下陽臺。
沐爾月按住耳機,她接通了。
“城心區的動靜一點也沒有太奇怪了是不是?”耳機另一端傳來大腦袋的聲音,“我覺得,那個燈師還是有問題,你看他總也不往屏障裡打,只打無人機。無人機這麼靈活的東西都能瞄準,屏障他打不進去?你也知道屏障是抵不住導彈的。咱們得盯緊漠爾言墨,保護好他的線路,別出什麼岔子纔好啊。”
“屏障裡不打,是漠爾言墨的主意。”沐爾月道,“頂多打外面,不然,裡面原本不動的受到安全威脅,引起反抗反而會不好。”
“那他們也是不敢對抗天燈的,任何一個個人,都是不敢的。”
“京城七名士,沒有聽說過嗎你?”
“七名士只是過去時了,剩下的都沒有進攻性的能耐,唯一要當心的還是咱們自己這邊這位吧。”
沐爾月沉默了幾秒彷彿在醞釀什麼,但不是她將要說的話。
“卡提埃得還有,只要她……”她說到一半又瞑目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