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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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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脊椎

    “來。”

    卿聽了,馬上把手遞給對方,從雪地中站起,裙襬上沾滿雪花,這雪有及膝深。

    她總算有了鬆口氣的時間,細細打量一番眼前人和周圍的環境,剛剛拉她起來的是位同自己年貌相當的少年:金黃色閃著光澤的頭髮向腦後一絲不苟地梳去,露出整個光潔的額頭,他有雙海一般深邃的藍眼睛,目光中涌動的波濤令人深陷其中,如果再看下去,恐怕全身的力氣都要被抽淨了。

    真是個絕頂美麗的人啊,她不禁想。

    卿的力氣是真的已經盡了,長時間奔跑和驚懼的惡劣影響在放鬆以後迅速侵佔了她的身體。

    她開口想問這裏是不是“脊椎”,忽然話到嘴邊停住,她向少年的身後放眼望去,正面視線被沖天而起的青黑色巨石壁阻攔,左右後方可見毗鄰矗立的石柱底部相連,遠端如山脈般綿延至遠方。少年的正背後是直達這麵青黑色牆壁的臺階,再上是敞開的長條拱門,那門彷彿一個黑黢黢的洞口,看得卿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她只好又抬頭向門上看著,發現原來這麵青黑色牆壁的建築也是那些石柱中的一根。卿看不到它的頂在哪裏,也不好意思使勁仰脖子去看,便把目光收回到少年臉上,注視著對方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卿想換一個問法,但是對方渾身散發著奇異的威嚴,她反而有些退縮,但是對方看透了她的想法,主動解答了。

    “歡迎來到‘脊椎’,卿。”少年的聲線清透。他雙手交握放鬆地垂在身前,姿態優雅,“我就是張埃得,你可以叫我張師士,或者‘源流’。”

    卿紮紮實實地震驚了一把,甚至搞亂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做什麼,只是站在原地發呆。

    “您就是……‘源流’。”她似乎在和自己的預判作鬥爭,但是怎麼看,眼前都是這個俊美的金髮少年無疑。在她的想象裡,這個人應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就算考證,他也本就是和帕弗裡爺爺一個年代的人——傳說“脊椎”的能量可以使“源流”長生不老,想必是真的了。

    金髮少年也擔心嚇到她,於是緩緩後退了幾步。他身上的那件大袍子又引起了卿的興致,這件袍子的長度應該是拖地的,但是邊角卻都輕盈地在他身邊懸空漂浮,卿見過足夠多昂貴的布料,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色彩明豔,動態中流淌著粼粼神奇的波光,質感極其華貴厚重,然而周圍又沒有那麼大的風,怎麼可能會飄的起來,還飄得那麼賞心悅目;長袍的領上是厚厚的一簇簇銀色長毛,看起來像是什麼動物的須,卿對比了記憶中所有見識過的皮草,都沒有一個能對的上號。

    “是光纖材質嗎?但動態又不像……如果真是頂尖的料子,哪有爹爹這脈原首富都沒帶我見識過的?”卿突然有些鑽牛角尖。

    金髮少年歪頭瞅瞅她,“來吧,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了。”他說著轉身走上臺階,卿懂事地跟上他的腳步,那個黑洞在視線中越來越高大,直到把她完全吞進去。卿邁上最後一級臺階時打了個哆嗦,就著這個緊張又興奮的勁兒蹦了兩步進門。

    她停在地面上花紋的一角,忍不住環顧這裏。頭上是看不見頂的天井,腳下是比冰宮大廳還寬敞的圓形地面,那些獨特的花紋連綴構成一個法陣似的圖案。面前的廊道通向建築深處,不知道里麵的構造又是什麼樣子。拱門兩側的黑石門板慢慢合攏,室內忽然亮起來,卻看不到燈光是從什麼地方發出的。卿見張又轉身面對著自己,但這時就再也沒辦法把他當同齡人了,室內的光線把張的身影修飾得神秘而又莊嚴,卿發自內心地想要靠近他,但知道還不是時候。

    “渧爾卿?”身後有人輕聲道,卿回頭,看到一個瘦高的男人站在身後,灰色的頭髮和眼睛,看不出是哪個民族的特點,年貌二三十歲之間。他模樣算不得特別,但也還耐看,右眼前空懸著一塊跟眼眶面積差不多的透明小方框,好像一枚鏡片。

    卿點點頭。

    “你好啊,我是斯科特。”這個男人彎下腰對卿說,他眼前的小方框隨著話音消失了,“叫我導士就好,畢竟只有我一個導士。”

    卿又點點頭。

    “這一程,實在辛苦你了。”斯科特見她在發抖,眉毛一蹙起來變成了兩條濃濃的八字,很心疼的表情。他很謹慎地探手到卿面前示意著,發覺卿沒有躲閃的樣子,便輕輕摸了摸她的臉蛋兒,卿立刻感覺自己的身體暖和了起來,疲憊也一掃而光。

    張一直站在那裏靜靜看著他們,斯科特直起腰來面對著他道:“師士,其他的交給我就好了。”

    “吶,”張定定地望向卿,“我真心喜歡這孩子呢。”

    斯科特也低頭去看卿:“一轉眼都這麼大了,都有點夏莉的影子了。”

    卿被他倆盯得發毛。

    “纔不像呢。”張忽然甩了斯科特一句。

    “嗯,仔細看確實不像。”斯科特馬上改口。

    張又微笑著看了卿,有離開的意思。

    “希望你喜歡這裏的生活,卿。”他的聲音在空庭中迴響著,“‘脊椎’雖然不會有你的家裏那樣舒適,但至少有我們,不用怕,也不要見外。”

    卿也報以微笑,張便表示一下自己要退場,轉身向廊道走去,那件袍子仍在奕奕飄著,拖尾化成煙氣似的一片,散在空氣裡,張的身影也漸漸看不到了。

    斯科特猜到卿很在意張的那件衣服,“張師士那件外披很迷人吧,”他說,“那是世間唯一的一件‘雲氅霞帔’,是龍獨有的異能所幻化出來的衣物,所以它可以像雲似的輕飄飄,也可以有霞一樣的色澤,那些領子上的毛就是龍鬃。”

    “龍不是已經滅絕幾百年了嗎?”卿眨巴著眼睛,“張師士的樣子、名字,都是埃得家族的特徵,並不是龍呀。”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斯科特說完頓了頓,故意吊起她的胃口,然後才說,“我,上課會講。”

    “上課?”卿腦子裏又冒出了很多傳聞。

    “對,上課。”這次斯科特沒有解釋,引她走過空庭:“除了課上,平時有什麼問題也都可以問我。”

    卿拉著他的胳膊小步走得很緊:“斯科特導士,您說我有我母親的影子,我母親本人是什麼樣子?家裏沒有母親的任何影像,父親總是說,任何物品都無法復刻她的美,真有那麼誇張?”

    “我們不太熟,可惜也沒有留下能給你見證的東西。”斯科特擺出一副實話實說的語氣,“頂多算打過照面吧,一次是去央京辦事……”他的話明顯沒有說完,後半句收住了,微微一笑,“你父親說得並不誇張,你母親的容貌,看一眼一輩子都不會模糊。當時人們都說,她的美是劃時代的印記。”

    “真了不得啊。”卿的語氣竟有些酸,“可憐她現在看起來那麼恐怖,從前再怎麼美也改變不了我對她的印象了。”

    斯科特為她的說法感到驚訝:“為什麼這樣想呢?你是她這一生最偉大的創造,她必然經歷過漫長的掙扎才決定付出生命孕育你。”

    “她又沒有問我樂不樂意被生出來。”卿依舊冷淡。

    斯科特拍拍她的肩膀。

    “對了,帕弗裡爺爺他……”卿忽然皺起眉。

    “不用擔心,帕洛師士應付你父親還是綽綽有餘的。”斯科特安慰道。

    “那我父親呢?會傷到他嗎?”

    斯科特發現她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不會的,帕洛師士只是去牽制他一下,不會下太重的手。”

    卿總算舒展開眉頭,紅眼睛又回來好奇地瞅著斯科特。

    “帕弗裡爺爺這麼厲害的人為什麼會那麼多年一直自己待在千絕港?”

    “這也是你不知道的了……”

    “上課講嗎?”

    “這個不講。”

    卿有些失望,斯科特也不知道要怎麼迴應她,就轉移了話題:“卿,你知道為什麼張師士還是年輕的樣子嗎?”

    “知道呀。導士,您這樣背後拿師士做話題,真的不怕被教訓嗎?”

    “……”斯科特一時語塞。

    卿抬頭對他壞壞地一笑:“您告訴我為什麼帕弗裡爺爺會在千絕港,我就發誓不把這件事告訴張師士。”

    “小壞蛋。”斯科特用指節敲一下她的腦門,“去,你去告狀,我也不告訴你。”

    “那我求求您呢?”卿搖晃他的手臂。

    “嗯……不行。”斯科特很堅決,卿又抓緊他的臂彎,斯科特抬起手臂把她提著兜了一圈,兩個人都笑起來。

    “您說了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卿撇撇嘴。

    “但我也沒說我一定會回答。”斯科特巧妙地避過了。

    卿低頭想了想,“張師士真的永遠都不會老嗎?”她回到了斯科特起的話題上,“據說,他永遠都不會離開‘脊椎’,這也是真的?”

    “真的,‘脊椎’選中了他作為‘源流’,從那以後他們就成爲了共生的整體,如果沒有勢能更強的人繼承下一任‘源流’,他就要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

    “下一任‘源流’大概什麼時候會出現呢?好像張師士之前最長間隔十幾年就會換任了,張師士居然在這裏待了大約六十年?”

    “是這麼久了,”斯科特說著抬頭不知道望著什麼地方,他忽然開始沉默,卿沒有在視野內搜索到任何奇怪的東西,但斯科特的表情不像在思索。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又接著卿的問題,“下一任‘源流’,理論上任何時候都可能出現。”

    “父親給我講過,”卿的目光閃動,“‘脊椎’在內戰之前原本叫做‘門’,我們勢人族群的領袖爲了以巨量勢能壓制住血族的反抗,傾盡自己生命的力量,依靠異能在封印上方樹立了巨石林。那位領袖死前說:‘關上的門依舊是門’。所以這裏就叫‘門’。”

    她又開始到處觀望,‘脊椎’的內部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斯科特和她走了很久,身邊一個個錯過的走廊都幽深得彷彿通向另一個時空,四周也全部是青黑色的石材。每穿過一箇中庭,都會冒出參差錯落的長樓梯,她和斯科特走過的地方一直沒有起伏,然而下一步踏進新的廊道時,卿卻發現身邊出現了深指地底的天井。光線從頭頂落下來在地面拉長了影子,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建築的高處,透過透明的天頂能夠見到澄澈的天空,感受不到風雪的痕跡。

    “後來脈原兩裔內戰,沿海裔爲了取勝,開採石林作為能源。對石林的消耗導致了‘門’的撼動,引起了一次重大的血族逃逸事件。於是沿海裔就用石林作材料,在門法陣的上方集中建築了尖塔群。因為周邊都是平的,豎起來的塔群從天上看像一段脊椎骨,就把這片建築叫做‘脊椎’了。”卿叨叨地繼續說著自己知道的事情,希望引起斯科特的補充,但斯科特只是隨著她說的點點頭表示認同,並沒有增添什麼。卿兜了一長串,終於想把內容轉回斯科特最後所說的事情上面。

    她仰著臉凝視天頂:“據說在建造過程中,他們發掘到了一個散發出強烈勢能的晶洞,這就是‘脊椎’的心臟。‘心臟’搏動的脈衝貫通巨石林,能夠和其中活著的人產生共鳴。鑑於這次血族逃逸事件,沿海裔亡羊補牢,決定由民族中異能最強大的那個人長期居住在‘脊椎’裡,以活體與‘心臟’的共鳴激發出源源不斷的勢能,來強化‘門’的壓制力量。這個被選中的共鳴者,就被稱為‘源流’。”

    她話音剛停住,心臟突然毫無預兆地猛一跳,嚇得她急忙往斯科特身上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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