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惡作劇
為“脊椎”提供餐食的自動化廚房可不是那麼容易進去的。
因為這裏連門都沒有。
說沒有門,其實是廚房的一整面牆都是特殊材質的防菌隔離帶。廚房用不著廚子,自然也沒有旁人出入的必要——和“脊椎”的其他很多地方一樣,這裏的通行許可權也集中到了負責“脊椎”內部執行管理的斯科特導士身上。這位“脊椎”的大管家斯科特,本質上更像個掌管著所有“鑰匙”的門衛。“脊椎”中種類繁多的限制和機關,在張師士這位擁有最高許可權的甩手掌櫃以外,幾乎全部都交由斯科特監管。
年節中輸入“脊椎”的食材種類增多,廚房的把關比以往更嚴,繞開檢測報警系統簡直不可能。
“通風管道?”喬問著,陪冀在走廊停下歇腳。
“‘脊椎’的管道設計都很嚴謹,常規手段是進不去的。”冀憑藉自己豐富的惡作劇經驗早對情況瞭如指掌,“從進貨口輸送食材的履帶進入廚房還有希望,然後從輸出管道回到自己的房間。”
“咦?”
“輸出的管道有這麼寬。”冀比量了一下,較肩膀寬兩拳,“乘托盤下來是沒問題的,托盤的承重有三百公斤。”
“誰一頓吃得了那麼多?”喬問道,“聯誼會的時候糕點烤全羊金槍魚龍蝦之類的摞在一起,也沒有這麼重吧?”
“以前也許用來運輸別的東西,‘脊椎’在成立‘基因庫’之前可是個繁忙的多功能基地。”
顯然那種人流如織的畫面在當今的“脊椎”已經不復存在,他們兩個一路都沒有遇到半個人影。
喬感覺她講得未免太輕鬆了:“履帶看起來不錯……但你的體力根本不夠爬到廚房吧?”
“而且從履帶進入會觸碰到檢測報警。”
“就知道你不會想得那麼簡單。所以……?”
冀貼著牆壁站起來,合掌伸了個懶腰。喬跟著起身,忽然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戴著一枚不曾見過的指環。
“所以,破解通行口令就可以了。”冀抬頭,隨著他們站起,廚房半透明的隔離牆面奇蹟般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走廊不知不覺間退至身後,他們所站的位置已經在大廳裡。冀抬起手將指環對牆一掃,禁行瞬間解除,廚房的隔斷上出現了一條從上貫下的縫隙。冀拉住喬,向那條縫隙走去,耳畔“嗡”地一震,他們就站在廚房裏了。
“這也太簡單了吧!”喬一看滿眼全都是鏡子一樣光潔得叫人沒興趣靠近的機器,不免有點失望。
冀把搞惡作劇誓不罷休的精神落實到底,繼續牽著他往裏走。喬總算看見目標小糕點了,集中在透明的冷藏機裡,出口連著阡陌交通似的配送帶。
冀二話不說掏出玻璃管,掀開冷藏機就準備往上倒。喬趕忙把他手中的玻璃管抽走:“等等……這看得出是配給誰的?要是送到張師士那裏咱就死定了!”
“我看得出。”冀被他搶了關鍵道具也不著急,巧笑倩兮地挽著喬的胳膊引導他瞄準那幾個將會送到斯科特餐桌上的糕點。喬一見她笑就沒法拒絕,但是這傢伙分明就是隻笑面虎嘛!
“好好好,反正咱倆已經是共犯了。”喬舉起玻璃管,“說實話,我還真想看斯科特導士變成霓/虹燈。”
冀和他交換了一下期待的眼神。
“冀?喬?”冷不丁遠遠一聲叫喚把兩人驚得同時從冷藏櫃前縮回頭,腳步聲從喬背後來了。還沒等冀講話,喬就十分配合地迅速一仰脖把小玻璃管喝光,猛打了個哆嗦。
冀捂臉不想看他。喬這才意識到自己判斷有誤,回頭頓時:“誒怎麼是你??”
“汝們在這裏做什麼?”對方掐腰站住,反過來質問他。這是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短髮少女,唯獨特別的是她那被髮箍壓著還不服帖的頭髮,髮梢全都起了靜電似飛張著。她推開喬,抓住了冀:“汝一定又在惡作劇,偷偷地就罷了,居然明目張膽不關隔離牆?”
“沒有關上嗎?那一定是破解出了問題,要好好改進。”冀垂目看著指環。少女拿她無法,正要問問他們準備幹嘛,冀就先倒打一耙:“零,你這次可要賠我一管霓/虹雀的製劑。”
“為什麼要吾賠?”
“因為你嚇到喬,導致他把我為斯科特導士準備的特別禮物喝掉了。”
兩人同時轉頭向喬看去。
“嗝?”喬忙捂住嘴,他的一頭捲毛正閃著五顏六色的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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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離開了廚房,喬坦然頂著一腦袋色彩斑斕,讓冀看了個夠。
“不在斯科特導士頭上,怎麼看還是有些遺憾啊……”冀心想。
冀想什麼就跟念魔咒一樣總是應驗,她正在這兒想,斯科特就從走廊那邊來,急匆匆的一個灰影子向他們移動,好像根高大的柱子。
“斯科特導士。”她率先反應過來。對方正到身邊,手立刻習慣性地往她臉上捏捏。“冀,零。”對方又跟少女打了招呼,順便在喬頭頂上搓了一把,“喬瑟夫,你這頭髮怎麼搞的?”
“替您抵禦了一次怪物的進攻。”喬語氣還蠻自豪。
“哦是嗎,謝謝你。”對方明顯心不在焉懶得追究,灰眼睛從兩片眼鏡似的小光屏後向他們看過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玩去吧。冀,不要帶他們下得太深。”
“好的。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對嗎,導士?”冀眯著眼睛笑得天然良善。
斯科特蹙著八字眉苦笑,沒有回答她,轉身向前疾行。冀分明知道點什麼,她神秘兮兮地瞧著兩位同伴,一副要把他們帶上賊船的語氣:“你們猜今年師士為我們準備了什麼節日禮物?”
“導士這麼着急,吾可不覺得是什麼好事。”零搖頭,“再說,都已經年後了。接下來應該過‘大撤離紀念日’,沒什麼值得送禮的地方。”
冀不以為然:“想開點,相信有了這份‘禮物’,迴歸也就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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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的明朗到了午後漸漸轉陰,不久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直轉為下刀子般劃過玻璃的猛烈,才終於讓生活在高處的人注意到。不知不覺間“脊椎”外野的蘆葦已經全部被雪覆蓋,白得密不透風。
冀也披著雪一樣純白的長袍,黑髮交雜在立領子的毛邊裡,她像藏在雪中的小獸,靜靜窺探著外界的動靜。視線落在空庭的邊緣,她離得太遠了,空庭是天井的底端,而她站在天井中間的長廊上。對方在她眼中只是一個霞光般迷人的幻影,久久站在那扇幾層樓高的巨石門前——他會開啟那扇門嗎?曾經的石林還有殘骸延伸到蘆葦的邊界,屬於“脊椎”的一部分,他或許能夠走出去。只要他還踩在“脊椎”上,一切都會安然無恙。在冀的記憶裡,對方已經很多年沒有從這扇門中出去過了,這時日和冀禁閉在“脊椎”的年份對應。她對親身走到外面的最後記憶停留在和張師士野地裏觀察昆蟲的童年。
空庭中的人坐在地上,青黑色的石門真的緩緩向內開啟,連高處的冀都感覺到了冷風的進灌。門外白光凜冽融化進她漩渦般漆黑的瞳孔,她感到那股光芒將要在眼球上凍成一層冰殼了,可是她還願意在這裏待下去。空庭裡的人散開一襲華重的衣裳,乍看似乎瀟灑地接納著風雪的擁吻,彷彿連暴風雪都祈盼了他這麼多年。
這是冬天的最後一場雪。
冀微笑起來,她感覺到奇妙的期待指向那扇門外面,或許是“禮物”吧?
一件長長的灰袍子拖著地面穿過空庭,走向了她的張師士。冀乘上電梯跟下去,眼睛一直盯著那件灰袍子,可灰袍子沒有在門口停留,徑直走進外面的世界去了。冀剛好下電梯,正要靠近前方華麗的背影,就突然被一雙手臂摟住不能再走。
“你下來做什麼?他們兩個呢?”斯科特用身體把她攔住,冀自然而然地放棄掙扎,反抱住斯科特,硬的不行來軟的。
“他們好好的在藏書館。導士,您放了我吧?”
“這裏風太大了,你扛不住的,離遠點。”
冀仰頭透過斯科特的身側望著前方靜默的身影,聽話地退到裡面,也學著前面的人就地坐下休息。
“你要在這裏賴著對不對?今天別惹師士生氣。”斯科特彎下腰摸了摸她衣料的質量,還算放心。
“我只是想看看雪,導士您也一起吧?”冀就是要賴著不走。
斯科特嘆氣。
“她今天一定會來嗎?”冀問,“之前她也嘗試過幾次。”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斯科特也坐在他跟前替他擋風,“這次是確定的,最後一次。”
冀愣了愣,隨後淺笑著道:“師士最大的一件心事終於要放下了。”
“他最大的心事是你。”斯科特望著石門。
冀不回答。
他們坐了好一會兒,空庭邊坐著的人驀然起身,慢慢走到敞開的大門中心去,在光線下虛晃了輪廓。斯科特沒有去看冀的反應,而是目光跟隨著前面的人踏上正門外的臺階,一步步,直到人都在臺階下看不見了,門前雪地上僅留著幾枚足跡。
“我要回去了。”冀說著站起來走進電梯。
“你剛不是想賴在這兒等她出現的嗎,怎麼她一到你反而跑了?”斯科特不解。
“我等的不是她。”冀笑顏明媚,“我只是想看看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