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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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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禁閉

    “我悔罪,我願領受懲處、遍遭凌辱,以慰藉我罪所致無辜者的罹難……”

    “我已迷失在沼澤,腥臭的水浸沒我的頭頂滲入我的內臟,願我和這裏的一切一同腐爛,永不離開這幽暗的森林,我的魂靈即墮為惡鬼,終日徘徊在這荊棘叢生之地,這是我罪所應受的懲罰……”

    “我當立於山之巔,刺骨的風將我皮肉割裂使我四肢麻木,我應墜落於枯石荒野之中,再無幸運逃離這蠻荒山谷,我的肉體將化為塵埃,屍骨折辱在這與世隔絕之處,這是我罪所應受的懲罰……”

    “我必火海中焚身,燒灼我炙烤我煎熬我的身心至死方休,令我掙扎在煉獄般的人世,絕不為任何憐憫之意包容,我的名字定遺臭萬年,口誅筆伐於這不堪史論之中,這是我罪所應受的懲罰……”

    “我悔罪、我悔罪、我悔罪……”

    顫抖的雙手扣在唇上,她嚐到自己指尖冰涼的苦澀。

    黑暗,冰冷,死寂,除了自己口中念念的破碎話語,什麼都沒剩下。

    灰色的瞳仁裡映著一彎月光,皎白化為水流涌出眼眶,灰色緊接著暗下去,眼眸中重歸一片空洞。

    “我……悔……罪……”

    她蜷縮著在斷壁殘垣之間,焦土廢墟之上,月光臨照之下,她遺世獨立。

    “父親,父親……我做了什麼?……”

    那些細碎的聲音還在從她喉中向外冒,“懺悔啊——”那些聲音淒厲地尖叫著,比記憶中的風聲更甚。“我……我……”她盯著自己的掌心,強迫般用力向外拉伸的手指劇痛著痙攣,月光蔓延過整隻手掌,從指縫向外傾瀉。

    門鈴驟然響起,將她從城市的廢墟一把抓回了漆黑的房間。

    “零!”喬的聲音傳進她耳朵,“沒事了!他們兩個都沒事!張師士不會罰你的!”

    門那邊沒有動靜。

    “一提起老爹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裏背懺悔錄,這是什麼怪病……我老爹也被炸死了啊,可我只知道哭,果然博學的人就連哭喪都比別人高階。”喬嘀咕著,料想她這時候沒心情答覆,乾脆在她門口一坐,“哎,那小丫頭真命大。”他仰著脖子,火苗似的紅捲髮扎得後頸癢癢,他只好又低下頭撓著後頸,“這下冀被關禁閉了,異能培養課推遲了,我聽說你也準備回家修養。唉——”他又嘆了口氣,“怪我怪我,不那麼粘著他就好了。”

    剛剛過了飯點,在聯誼會上什麼也沒有吃,喬的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喚起來。寢室裏可以點餐,但他的胃被重重壓下來的心給頂住了,一點沒有食慾。喬承認自己是特別耐不住寂寞的人,可冀和零都不在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能說上話的人其實很少——不過刀鋒一定在等著自己給他發訊息,喬憑藉自己對他的瞭解,這樣想道。

    “刀鋒這傢伙太能操心了,難道還在想彌補之前‘欠’我的?不都說了我爸的事就放著別想了嗎……”喬揉著眉心自語。但是想不通了,他就背手敲敲門,“零,你要是想通了,也麻煩告訴告訴我怎麼辦吧。”

    “啊啊,算了。”喬閉上眼睛,“沒準明天就有轉機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

    斯科特打了個響指,棋盤上的幻影盡碎,棋局重新整理。

    一個小時之前他接手了次也的陣營,執“血族”對戰業的“勢人”。角棋的勝局有時不需要走到最後一步就能看出來,所以日常往往不會下滿一整盤,看到局勢難以挽回一般就重新整理重來了。然而業和他之間的對決完全沒有“玩一玩”就了事,即便在二十分鐘前就已經看出了結果,業還是死撐到了最後一刻。

    於是一個小時之後,斯科特把對手的全部棋子都吃幹抹淨,悠然宣告勝利。這在專業角棋賽中已經算是閃電戰了,儘管規則對時間有著嚴格的限制,但拿到“遊離者”則可以突破時間約束,只可惜這一次業沒有延續上一局的好運。

    “我不大會下角棋。”斯科特贏了還不忘補刀。

    “導士……”次也趴在他的後背從他肩膀上探出頭來,“您別再謙虛了,我好歹在央京角棋界也排得上段位的,可跟這傢伙下棋就沒贏過。”

    “你都排得上段位,央京‘角棋界’也是水得不行了。”業按著胸膛緩口氣。

    “哎,是誰說的這裏只有我配得上和某人下棋啦?”

    “哄你的你也信?”

    “怎麼這樣!導士你看他他他……”

    斯科特看著他們你來我往地拌嘴,內心莫名感嘆了一把青春年少。

    “好了別鬧,業你和大家說話不要總是那麼兇嘛。”斯科特操心著,“嘴上總是這麼彆扭,可你一直都是好意……”

    業的目光刀子似的向他戳了過去。

    “咳咳。”斯科特清了清嗓子,“我不大會下角棋是真的,所有的規則、套路其實都在我的永久記憶硬碟中。”他把話題轉向正軌,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後腦,“我錄入了自角棋誕生以來所有的經典棋局,高手名家的技術都以資料形式儲存在我的機械部分。高精度的演算法自然讓我贏得輕而易舉,不過,”他將能源轉換器開啟,手掌掃過棋盤,之前和業的棋局錄影展現在眼前,“下棋的趣味不就在於人腦內的爭鬥嗎?重要的永遠不是贏在了什麼地方,而是每一步之間的針鋒較量,尤其是錯的那一步——歷史也是如此,最精彩的往往不是出奇制勝,而是馬失前蹄。比如前人類與混血種共謀刺殺血族親王的‘藍玫瑰事件’導致了三族之戰,又比如沿海裔過度開採石林引起了封印不穩,造成血族逃逸。”斯科特給他們一個一個數著,然後忽然攥起拳頭,“當下的瘟疫,我們也要找到當初‘錯的那一步’,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危機。”

    突然的安靜讓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明明是聯誼,為什麼感覺上了堂歷史課。”業揉頭。

    “而且‘藍玫瑰事件’沒有講,血族逃逸也沒有。”次也給他數著,“欠了很多課時啊,斯科特導士。你根本就沒有教案吧,每次想到哪裏就講到哪裏。”

    “這些在你們都是常識,還需要我來講嗎?”斯科特搖頭,“再說,你們每個人進度都不同,當然會有講不到的地方。”

    “雖然意義很熱血也很有見的,但是這個和下棋作弊很不搭啊。”次也從他背上爬起來,繞到一邊來觀察著棋局,“導士,即便你的大腦在改造後具有雙重結構,公平起見你也該使用人腦對弈吧。”

    “他只是想借機講道理罷了。”業一針見血。

    斯科特對此無法反駁:“既然被揭穿了,那我就講最後一個道理。”

    他瞄了眼這兩個傢伙,次也豎起耳朵來認真地聽著,業雖然一臉嫌棄但也乖乖坐著沒動。

    “業,次也說他從來沒有贏過你。”斯科特對他們的反應還算滿意,於是悠悠地把道理講完,“但是我這個半機械在近兩年已經全都更新成他旗下的技術了,包括棋類的演算法,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還是贏了你的。”

    “你怎麼沒弄出這種技術呀~”次也得了便宜賣乖,向業擠眉弄眼。

    “次也,術業有專攻。你倆都是極其優秀的後生,切記戒驕戒躁。”斯科特揉著他的頭頂,“脈原……”

    “脈原的希望都在我們身上了。”業接上他的話。

    次也扭頭盯著斯科特,用眼神傳達著“好煩啊我們已經聽了無數次”的意思。

    斯科特莞爾,揚起手來把他們趕走:“去去去,我說完了,快回去休息。”

    “脊椎”的自淨系統早在一群人大快朵頤的時候就悄悄收拾著,棋下完了,這裏又恢復到聯誼會開始前的樣子,整潔得彷彿沒人來過。放著斯科特愛去哪裏去哪裏,兩個傢伙溜出聯誼廳,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一前一後溜達著。業腿長步子大,任憑次也怎麼緊趕慢趕,不出一會兒又會被甩開一兩步的距離,但他仍不放棄地攆著。

    業看他跟得那麼努力,於是走得更快了。

    “斯科特導士這是年紀大了嗎?越來越能嘮叨。”次也跟他搭話。

    “從他被改造的那一天算起的話,跟我們也差不多大。”業幽幽地道,他那種低沉磁性的聲線被空蕩的廊道擴散開,伴隨著優雅中正的口音,彷彿即將開篇一場煽動性的演說,“這跟年紀沒關係,肯定是天性。”

    次也嘆氣,惋惜他怎麼只講兩句就完了。

    “啊啊,張師士是怎麼忍過來的。”次也搓著額角。

    業沒有接這個話題,他只想快點回到自己的房間去,躲開這些一個比一個能說的傢伙。插進肺部的呼吸器在適應了兩天後已不再讓他感到痛,但胸悶還是會偶爾發作。業有時也會羨慕他們可以抑揚頓挫不消停地說上那麼半天。

    “你知道斯科特生前是什麼人嗎?”業忽然問。

    “生前?這也太恐怖了吧,就算今天,活腦半機械人改造也不可能在屍體上完成,肯定還是要活著的。”次也攤手,“我怎麼知道導士是誰,他是十幾年前的第一代,甚至可能是脈原第一個。我的技術雖然好一些,但也是近兩年才弄出來,爲了應付瘟疫的需求,還只在科利身上實驗,沒投產呢。”

    “可他所有的徵象都是死了。”業喃喃。

    “死透了的絕對不可能,等等,你根本就知道是誰吧?!是誰呀?”

    業停步等他趕上自己:“不知道。”

    次也很懷疑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是看那堅決不會說的表情,次也也就懶得再問了。

    “去檔案館驗證一下,也許能有發現。”業抬起胳膊,次也看到他開啟的手環。

    “你要把通行證給我?”次也又確認了一遍,“咱們的賭誰贏了?誰也沒贏吧……”

    “確實,渧爾卿沒有死。”業低頭看著他縮在袖子裡蠢蠢欲動的手腕,這傢伙早就準備好接受這個賭注了,“但是除了死我們也猜了別的,而且我們都猜對了:汀爾零的‘顫爆’傷到了澤爾冀,澤爾冀被關了禁閉。”

    “啊哈,我就知道你不會沒有交換,”次也窄小的臉盤上勾出一個大大的奸笑,“好的,我這邊許可權口令也給你設定好了,以後我的任何裝置你都可以優先使用。”

    業接過他遞來的手,兩人腕上的能源轉換器對接——傳輸完成。

    “你最好抓緊那個怪物還在禁閉的時間。”業提醒著他。

    “原來你真的打算讓我自己去!畢竟一次性啊,你這是幾個意思,不是有陷阱吧。”次也開啟操作屏調出剛剛的通行證來檢視。

    “那又怎麼樣,你還不是會義無反顧地跳進去。”業嘴角抽了一下,僵硬的麵癱臉上好像那一瞬間出現了詭異的笑容,“究竟是什麼樣的陷阱,你就不好奇嗎?”

    次也“噝”地倒抽一口冷氣,可他的眼睛裏卻滿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實在害怕,你也可以帶上喬瑟夫。對於那附近,他可是被澤爾冀培養得輕車熟路。”業的話像是故意在撩動他的禁忌。果然次也一聽到那個名字,興奮立刻從臉上褪盡了,撇嘴蹙眉間表現出極度的不爽。

    “切……那個低階的雜種,”次也甩臉,“別把我和他扯在一起,每一次碰面我都感覺他身上骯髒的棄人血統向外散播著病毒,這種東西怎麼不早點死回棄原去。”

    “不用這麼急著跟他撇清關係吧?”業瞟著他那副急躁的神態,“我只是說,他對那裏熟,而已。”

    次也聽出他的話中話,很想重新打足底氣而不能。他知道業在變相說他的血統也不是什麼高等純種,不斷抨擊喬瑟夫只能越發凸顯出他的自卑。他越想和業靠近,業越會提醒他注意到自己的本性,次也越是明白——二流的出身,就不要企圖混進一流的圈子。

    “額,嗯那倒是,不過那種人也幫不上什麼忙啦,我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次也抱著胳膊犯慫。

    業又看了他兩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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