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體分解成纖細明亮的白絲向黑暗中散去，卿的眼睛在經歷短暫的適應之後，仍只能分辨出面前的冀。除了他之外，四下盡是沒有落腳之處的漆黑，然而他卻穩穩站在空中。腳下漾著一圈圈的漣漪，像是立在附著一層薄薄水膜的玻璃上。微弱的光線勾勒出身體的輪廓，在這深不見底高不見頂的黑暗中，不知發自何處。

    冀傾身蹲下，將手向深處探去，他的手穿透那層“水膜”，忽然間明亮的光芒從他手探下去的地方開始擴散。他們所站的區域被照耀成透亮的通明，這光芒在水膜的下方點亮了他們所在的空間。冀起身望著光線沿黑暗的四壁向上，他們的頭頂彷彿蓋上了一隻描金繪彩的缽，照明被完全開啟之後，這隻缽也瞬間變了模樣。質感仿若被微風吹鼓的柔軟綢緞，直到旋渦的出現將它扭向一箇中心點，冀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東西遞給卿。

    那是一枚指環。卿抬起手腕看著自己的手環能源轉換器，立刻明白了這是一樣的東西，她脫下手環，戴上戒指輕輕一掃，透明的操作屏便在手指前端出現了。她熟練地調節出操作對接，將這個區域的勢能訊號和能源轉換器相連，操作屏即刻化成對應她手指活動的亮晶晶的懸浮鍵盤。卿指了一下上方，那個漩渦便立即出現在他們跟前，巨大的漩渦向他們凸出，中央漏成一個漆黑的點，好像蟻穴。

    “這裏就是第一個不穩定點了，我們一進去，可不知道出來會在什麼地方。”冀牽過她的指尖，“我的勢能可以支撐它的穩定，但‘脊椎’的力量強大到難以想象，要做好心理準備。”

    “你的勢能很強，我能感覺帶剛剛開啟這裏的機關需要非常充足穩定的能量。”卿反握著他的手，相比起依賴他的能力，卿更加害怕他會突然變卦。

    “你的勢能也很強，那枚戒指轉換器的輸出高消耗也大，但是你用起來十分穩定。”她手套的觸感茸茸的，冀不禁低頭去看著她的黑色手套，長長的袖管在開口處的設計翻起一段內層花紋，殘缺的紋樣卻很像他記憶中空庭法陣的形狀。

    卿注視著那蟻穴般的洞口，興奮而又緊張地點起腳尖：“裡面是什麼樣子的？”

    “只是個門，過去就沒有了。不過，”冀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如果出了小岔子，迎接我們的就是‘秘密花園’了。”

    “聽起來很美。”卿完全無視掉前提，她的目光比之前更加期待。

    她搖著指尖，那漩渦忽然膨脹，將他們一口吞沒。

    -

    踏入的剎那她愣住。

    她在記憶中搜索不到任何相似的東西來與之形容，那是些“花”，有著美麗的多瓣和色彩，鋪天蓋地，目不暇接。它們多得擠在一起，沒有透氣的地方，視線裡全都是它們，腳下也是它們，頭頂也是它們，蔓延直到視線盡頭。然而這又不是花，它們開在黑暗中，紅色的幽光將視野點燃，它們自己就在發光。層層疊疊的花瓣以不可思議的整齊規律從一點旋開，分不清是一朵，還是一朵長著長著就變成了另一朵，又或是一朵長得太大，索性在花瓣上又開著小的……它們既是晶瑩的礦石又是柔軟的花，瀑布般、波濤般、雲海般一片壓著一片地延展，彷彿一座深藏在洞穴而反將洞穴掩埋的花之冢。

    原來這就是“秘密花園”。

    冀走在那些花上，他留下的腳印很快彌合，可這些紅色發光的花朵竟在他的白袍子上開起來，從毛茸茸的邊緣開到背上去。花朵墜在一起，快要拖到地上和那些地花接起來了，他轉了個圈，不費力氣地將那些結向地麵的花瓣抖落成亮晶晶的碎屑，但是很快它們就又攀爬而上，在他美麗的黑頭髮上愉快地生長。

    卿鬆開他的手開心地跑來跑去，“冀——不多動一動就要被埋掉了喲！”她回頭呼喚著，轉身又蹦蹦跳跳去摸頭頂墜下來的花瓣，一身的水晶飾物丁零當啷響個不停。忽然她腳下一滑，軟軟地躺在了花叢中，笑個不住。冀倒停下來看著她歡脫的模樣，晶瑩的花把他和地面黏在一起，彷彿他也是一併長出來的。他這樣俯視著地上躺著的少女，紅色的細碎晶花將她的頭罩也覆蓋起來，好像她長出了一頭幽紅美麗的長髮，和她通紅的瞳色那般相稱。

    冀在卿身邊坐下來，下意識地輕輕觸碰著她的臉頰。卿將紅眸向他望過來，有意縱容他的撫觸。她的面色也被映得紅潤，好似泛着迷人的羞色。

    “卿。”冀捺過她的下巴，將肆意長上來的一朵晶瑩從她下頜的布料上抹去，“這裏的‘花’，是勢質結晶，勢質在空氣和水中也一樣會飽和，然後它們會形成各種各樣的結晶，‘脊椎’石林是結晶，龍珠也是結晶，如果我們一直在這裏待下去，我們也會被變成結晶的一部分吧。”

    “那樣的結局豈不是……”卿輕聲道，“也會很幸福……”

    她的氣息變了，微微有些急促，冀正想將她扶起來，卿卻自己坐起身抱膝不動，她慌張地瞥了冀一眼，咬緊嘴唇。

    “卿？”

    “不對……”

    冀發現她在自言自語。

    “不該這樣的……怎麼回事……”卿的雙腿打著顫，她念叨的聲音也斷斷續續，“怎麼會……‘誘’在這個時候……是因為不穩定的勢能……？不對的……不要……”她感到體內傳來一波一波強烈的熱流，膝蓋幾乎合不攏。她渾身都酥/軟了，站不起來也不敢挪動，潮熱慢慢涌動著將要把她吞沒，這感覺並未在等待中消失，卻隨著時間的拖延變得愈發煎熬。

    “誘”在侵蝕她了，精神和肉體的雙重侵染，無論怎樣抵抗，都難以阻止詛咒使人陷入到本能的慾望之中。冀透過讀心術讀到了那種焦灼，然而在觸及這種感覺的剎那他便剋制住了讀取，那樣說不上是愉快還是痛苦的感受彷彿在體內鑽行的蟲，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再這樣下去……恐怕自己也會被“誘”侵染。

    “啊！”卿突然叫了一聲躺下去，眼裏涔著淚花，“救命啊……天哪這要怎麼忍下去……不行了不行了怎麼辦啊……”她邊說邊捂住臉哭起來，勉強抵抗著生理上的反應，馬上又坐起身緊緊夾住雙腿。她試著站起來，可是還沒站穩就又坐在地上，強忍著喘息，然而還是洩露出了變調的嬌聲。卿快喘不上氣，捂著臉的手才終於開啟，潮紅的臉龐上汗水涔涔，她的眼神已然渙散，“誘”的力量正在侵蝕她的理智。

    “卿，我還沒事，不用怕。”冀扶著她輕聲安慰道，“一定是勢能波動，沒關係，我們離開這裏。”

    “我……我動不了……”卿抽泣著，身體一軟癱在他肩頭，“好難過……我要撐不下去了……”

    “神經麻痺也沒有用……‘誘’的能量真是可怕。”冀想著，懷裏的卿難熬地嗚咽著令人不忍。“我會不會……死在這兒？”卿仰著脖子瞅他，她越發覺得口乾舌燥，不住地嚥着口水，“冀……救救我……救救我……”

    “卿，你聽我說，”冀努力保持著鎮定，“慾望之間是可以互相轉化的，你可以試著換一個方式疏解，把你的力量作用在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

    “攻擊我。”

    卿大惑不解地抬眼看他，冀卻將手臂遞到她掌中，重複了一遍：“你試著，攻擊我。”

    卿盯著他裸露的潔白小臂，想起自己最初觸碰到他的感覺，戴著手套的指尖在冀的面板上游走，隨即她用力了，毫不遲疑地向對方的手臂掐下去，她甚至沒有時間顧及對方有什麼樣的反應。那條纖細漂亮的手臂在她眼前已然成為一個和生命無關的物件，她開始只是茫然地發狠，面板在她兇狠的力道下凹陷，她忽然有種奇異的快感，在緩慢地抵消體內膨脹的慾火。

    冀將下頜點在卿的額頭，他再一次開啟讀心，感受著來自對方的情感變化。他一直沒有對卿的抓握做出反應，好像他的感官完全透過讀心術融入了卿的身體，而遮蔽掉了來自自身的感覺。卿的顫抖在她把力量發泄在冀身上之後稍微緩解，冀清楚地感覺到她體內涌動的“誘”有所減弱。

    卿忽然用力伸展五指，狠抓著他的手鬆開。冀抱緊她的腰肢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卿忽然揚起手向這裏絢爛的花海放出了強勁的勢能。儘管沒有外化形態，釋放的力量卻在她周身不斷積聚，冀感受到無形的勢能震盪正以他們為中心向周圍擴散。

    卿顯然理解也證實了“換一個方式”的意思。她搖晃著走開，雙臂盡情地舒張著，充滿攻擊性的釋放將“誘”所帶來的過度欲求轉移出去。她腳下美麗的結晶在衝擊中支離破碎，遍佈視野的花田迅速地潰散消弭，耳畔充斥著崩潰的碎響——卿深吸一口氣，她不知道那瞬間迷失了自我的快感到底是什麼，卻已經完全被這種進攻所帶來的愉悅佔據——精神和肉體在衝擊的瞬時一同抵達峰頂，釋放的能量最終轟然蕩盡一切。

    她滿足地嘆息著，舉手投足間完成了一場不見血的屠戮。

    “你真是個小瘋子。”冀發覺自己的餿主意竟然奏效了，不禁訝異地喃喃。

    卿跑來抱住了他，陽光正巧照進視野，光明掃淨“秘密花園”中的最後一絲陰影，卿湊到他耳邊說：“我有點喜歡你了呢。”

    冀輕撫她的脊背。

    “我也很喜歡你。”他依舊那麼溫柔。

    “你說得太輕鬆了，肯定還和好多人這麼說過。”卿不屑一顧，“比如那個喬瑟夫？”

    “我對喬可不這麼說。”

    “你不喜歡他？”

    “是的。”

    冀和她稍微拉開了距離，垂手而立，表情非常認真地回答道。

    “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