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制裁
雨下大了。
卿衣襟上的胸針吸引了河之成的視線。他想,這丫頭肯定知道那顆“珍珠”只是個小鹽粒兒,但還是鄭重其事地戴著來為他送行了。目睹此情此景的河之成不免有所觸動,他想起自己還沒有履行教導她的承諾。
“您下一次什麼時候會來”這種問題沒有人問出口,或許有人事先提示過這個問題不那麼好回答,所以人人都只是靜靜陪他站在大門前。
張平靜地坐在臺階上,俯望著那群孩子尾巴似的跟在河之成的屁股後面。斯科特站在不擋他視線的位置,也默然看著下面的景象。
“您可不可以不要走”這種問題也沒有問的意義了。
張聽到他們的腦海中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沒有一個問題被講出來。
“吶,為何如此傷感?”張不知問誰,“又不是生離死別。”
斯科特隱隱覺得不吉利,回身反問:“師士?”
張搖頭。
冀一直在人群最前面仰頭凝望著河之成,河之成被他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再多留步,一聲道別也沒有說,轉身走下臺階,沉入葦塘。風撥開厚厚葦子中間的烏黑水道,白蛟駕雨飛騰,化作銀線沒入濃雲,直奔東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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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元/首府】
有頭有臉的人坐了一圈,這景象對她而言沒什麼稀奇的,稀奇的是這群人的視線,全都掃描器似的在她臉上掃來掃去。一般來說她都是坐在前面掃別人的,而且敢和她對視的人不算多,一隻手可以數完,但今天卡提總覺得他們集體失憶忘了自己的長相,凡是打了照面的傢伙,全都要這麼直勾勾掃她一遍纔算記憶存檔。
這場會根本就不是叫大家都來聽結果,而是專門給她設定的批鬥會啊。真是太沒意思,沒意思透了。
卡提嘆氣笑:“唉~總督閣下,這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就太好不過呀,你們打算怎麼處置?”
她自認為把語氣裝得很到位,但是沒有立刻得到迴應讓她的心越絞越緊。此刻會議室中的所有人都力圖明哲保身,連個可以跟她調侃鬥嘴轉移注意力的人都沒有。那個八面玲瓏的吉爾本一現在都躲在渧爾源背後的陰影裡,存在感弱得像個影子,漓爾達人在蠍子尾,沒有參加會議,澤爾森也是從始至終沒有露面。
這是策劃好的。
渧爾源還頭一次聽她認真叫自己“總督閣下”,以往澤爾森在的時候,卡提埃得一貫對她選擇性視而不見。
“這次事件的嚴重性非比尋常,所以得請長官閣下與埃得家族有所準備,我們也是秉公辦事而已。”渧爾源臉上沒有表情,但卡提怎麼看都覺得她在笑,而且是隻衝着自己一個人笑。
卡提沒忘記弦埃得讓她交待的話,忙道:“哎呀……這可是……攝政族長對此事完全不知情,我也是今天得到了府上通告才知道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既然今天只是開會還沒把我們都扭送警廳審訊,那肯定已經確認是個人行爲了,這麼大的家族,一隻耗子都沒有實在是強人所難呀。身為行政官的我管理失職,族裏肯定要受處分,元/首府追究起來我也責無旁貸,不過呢,就算是一兩個頂著埃得家族帽子的敗類,我們也是會管到底的,總督閣下不妨直說還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支援。”
周圍人紛紛側目,卡提埃得低頭讓步,簡直比彗星還罕見。
渧爾源知道她一定會先撇清埃得家族的行政系統,免得全族翻船。先強調族長和自己的無辜受牽連,再表示個人行為高層難以預測,最後裝個好人表個忠心,做出一副對權力機關俯首帖耳的狗腿子模樣。連貫流暢,不知排演過多少遍。
這次不是視訊會議,所有與會人員都是親自到場。她今天進門時還一如往常囂張跋扈,等不到澤爾森出現纔開始慌。吉爾本一爲了保自己和絃埃得自然不敢幫她,卡提只能一個人倉促應對。雖然警廳在會前就追查了數日的血族流竄事件調查結果給各個單位發了通告,但是具體情報鮮有人知曉。這次開會擺在檯面上說事出埃得家族,卡提馬上變臉求饒,也是正常反應。
畢竟這件事的嚴重性……
“幾乎等於叛變了脈原。”渧爾源想道。
卡提從沒把渧爾源放在眼裏,有著澤爾森這個元/首,長寧總督的職位形同虛設。她向來直接朝最高長官喊話喊慣了,可看樣子這次澤爾森是不打算給她繞過渧爾源的機會。卡提還不死心,問道:“那元/首的意思是……?”
渧爾源早等著她這句:“元/首將此事全權交由長寧府來處理,所以此事的最高負責人正是不才。長官閣下如有異議,當然可以上訴元/首及警廳進行再審,但目前證據確鑿……若要翻案,必然會給埃得家族帶來不小的影響。您意下如何?”
卡提保持禮節性的假笑,桌子下的手攥得發紅。
“啊哈哈……有什麼好再審的,長寧府的辦事效率那我們可是有目共睹呀。”卡提強顏和氣,“人抓到了嗎?”
她有點後悔穿了低胸裝,一直壓著呼吸的幅度害怕暴露真實的心緒。
“罪犯已經被控制了。”渧爾源點頭。
卡提只彎著嘴角不說話。
剛下來通告就把人都抓了,這速度已經不是“快”這麼簡單,恐怕她前腳出了門,後腳城警就把宅邸翻了個底兒朝天。
但卡提要是包庇什麼人,絕對不會讓他躲在家裏。
他們在哪抓到的?
他們抓的人是……?
卡提覺得不只是自己早已被盯上,包括這次渧爾源能對埃得家族揮刀相向,一定都預謀已久。
甚至還有澤爾森的默許。
卡提兇狠的目光藏在眼底,眼珠一轉瞥給了吉爾本一:這個沒用的東西,元/首府這麼大動作,竟然一點預兆都沒察覺。
“的確有需要長官閣下協助我們的地方。”渧爾源說著將影像資料開啟,一張照片出現在螢幕上。
卡提剛剛一直踮著的腳尖突然放下了。
那是被抓到的人。淺金髮淺藍眼,埃得家族純血種的特徵。
不是湘爾杏。
卡提差一點笑出來,她捂住嘴表現得過度驚訝。
“沒了?”她問。
“還有嗎?”渧爾源反問。
卡提住嘴不提。
渧爾源神色沒有變化:“長官閣下一定十分眼熟此人,他是埃得家族派在外圍行動的支部長,三年間還負責護送科考隊一同進行外野勘察,擁有相當自由度的通行權。可以說,是埃得家族直系的公/職人員了。”
“啊……真是想不到呀……”卡提按住胸口,“他的動機是什麼呀?”
“復仇。”渧爾源將一份檔案傳送至卡提的手環上,“根據他的供詞,雖然在長寧待遇不薄,但大撤離中他為好友申請的同批次乘車資格被駁回,他認為這是導致好友失蹤的原因,對此耿耿於懷。外野勘察期間,他察覺到了吸血鬼的存在,不但沒有上報,還私自與之交涉,並以提供血液和長寧通行許可為條件,讓吸血鬼替他向長寧復仇。”
圖片上展示了那人身上數枚尚未癒合的咬痕,其他證據也一應俱全。
證據過於齊全了,卡提擔心她注意到,忙轉移話題:“他知道那些吸血鬼在什麼地方?”
渧爾源搖頭:“追捕吸血鬼之事就不勞煩長官閣下了。”
“那……有什麼事需要我?”
“請您籤個字,而已。”
又一則檔案傳到手上,卡提簡單瞄了一眼,儘量不讓自己的臉色變得太難看:“長寧府要收回埃得家族的外野通行權?”
“暫時。”渧爾源強調。
“等一等,個人行為,沒有必要上升到整個埃得家族吧?如果總督閣下認為我對此事或此人需要承擔較大責任,完全可以告知攝政族長撤銷我的行政職權。”卡提申辯,“可是,外野勘察的人員中埃得家族不是少數,收回埃得家族的許可權,這可不是小事。”
“當然,正因為事關重大,才專程與卡提長官您協商的。”渧爾源輕按眉梢,那描畫精緻的妝容像一張面具,“近期長寧還會持續偵測防範吸血鬼,若此事和埃得家族的行政系統無關,暫時收回外野許可權也無妨,此舉下,埃得家族可以順便避嫌,並非壞事。”
卡提看著那份協議書咬牙,渧爾源是在逼她自覺。她不是沒有反駁的餘地,長寧府和埃得家族幾乎平級,她可以以長寧府沒有這個職權來拒絕,要求元/首府做出表態。
但渧爾源說得也對,她應該先選擇避嫌。
奇怪的是,為什麼渧爾源會讓她避嫌?
卡提抬頭看著這位長寧總督的黑眸——渧爾源眼中浮現出罕有的冷峻,分明早就知道那個人是被丟出來的倒黴替罪羊。但她卻不準備追查到底?
“好,好好好,畢竟這麼大的事,長寧府的考慮完全可以理解。”卡提手指一動簽好傳送回去,“這個人也是……都已經是我們家的幹部了還不滿足,爲了那麼點小恩怨就幹出這種背叛種族的勾當,要關最少得關個幾十年了吧?”
“不,長官,這正是我之前提醒您需要做好準備的地方。”渧爾源說,“此人罪證屬實,該案情重大,性質惡劣,瘟疫期間對叛境行為敏感至極,判罰過輕只會貽害無窮。因而,當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卡提愣住。
埃得家族純血種的直系幹部,說殺就殺了?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表現出驚訝,這不是心理素質多好,而是他們早就知情。卡提如鯁在喉,她明白渧爾源這一步棋為什麼而下,但她沒想到的是,渧爾源竟真的敢。
這是要殺雞儆猴。
渧爾源保持著那副端莊嫻靜的儀態。卡提知道自己輕敵了,一直把她當做柔弱的防護罩聖母或者澤爾森的助理姘頭,忽略了這個女人曾對自己的親兄弟也會毫不留情地逼上絕路。
卡提胸中窩著那股火,憋得渾身看不出地發抖。
渧爾源不怕她爆發,甚至有些期待看到那個場面似的,不變的平靜表情勝似譏諷對方。
吉爾本一細細的眼睛睜大了些,靜觀其變。
“呵呵呵……”卡提突然笑了,手指卷卷鎖骨邊的金髮,“就該這樣,不管什麼人,犯了法就得收拾。埃得家族一切聽從長寧府安排,絕對不會對任何違法亂紀之人姑息遷就。”
“感謝長官閣下的理解。”渧爾源客套著。
“還有什麼指示?”卡提擺笑臉。
“沒有了。”渧爾源說,“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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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
“一切順利。”
“她還算識相。”
渧爾源聽後笑了笑,一邊和澤爾森通著話,一邊停在走廊玻璃前,扭頭看雨。
“你應該看看卡提那個要把我剜骨吸髓的表情,堪比‘最複雜顏藝’榜年度第一。”她調侃道。
澤爾森配合地笑著。
“埃得家族的勢力越來越大,是要裁剪一番了。”他說,“現在內憂外患,加上突然出現吸血鬼的情況,真是雪上加霜。”
“總會熬過去的。”渧爾源安慰道,“吉爾教授已經去‘蠍子尾’了麼?你們今天確定要走這一趟?”
“是的,雖然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
“去了才知道。”
“對,去了才知道。”
渧爾源望著電閃雷鳴的天際,亮粉色的電流點亮了巫山的山尖。
“河校長回來是先去你那邊麼?”她問。
“我讓他隨意。”
渧爾源剛要再說,忽然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她一回頭,電光正閃在對方的臉上。
“澤爾森?”河之成詢問她通話的物件。
“是的。”渧爾源應聲,隨即向澤爾森說,“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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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把通話轉接到他的裝置上。”澤爾森說著轉身,望向悄聲走進門來的吉爾本一,“我有事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