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看管人
開了一圈夜車的額外收穫是被喊去訓話,業早有這個心理準備,但他沒想到訊息來的這麼快。如果不是這個時候,他寧願多留在原地觀察一下卿臉上值得玩味的表情。而他還沒走出多遠,斯科特已經在路上等著了。
業關掉導航跟著他走。
“要去見張師士嗎?”他問斯科特。
“不必了,沒有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斯科特這麼說反而讓業覺得他會說些十分重要卻未必立刻顯現出重要的事。
“是因為我帶渧爾卿去了長寧嗎?”
“不是,不過你為什麼要帶她去長寧?”
“她想去。”
“這個回答倒讓我蠻意外的。”
“居然會有令您意外的地方嗎?”
“是呀,不然你以為我也有讀心術嗎?”
業聽不出他的話音有什麼異於平常的地方。
“所以你很體貼地陪她去轉了轉嗎?這件事不用匯報也沒有關係。”斯科特難得獨自面對他時態度不那麼嚴肅。
“我以為‘脊椎’多少會限制她的自由。”業對他的態度有些懷疑,“您今天看來真的沒有要緊事,那為何要大晚上傳我見面呢?”
“卿的自由沒有必要過多限制,她好不容易離開冰宮,不該再讓她感到那種拘束了。”斯科特劃開會議室的門,業走進去。
“不該讓她‘感到’?”業找椅子坐下之前問道。
“張師士和我們所做的一切其出發點都是爲了保障你們的安全。”斯科特在他旁邊坐下,眼前的兩枚透明光屏都亮著,業猜想著關閉室內燈光之後他的臉看起來會是什麼樣。
“今天只是來和你說明一下之前我和河導士的分析結果。”斯科特把分析報告發送給他,“關於這次冀引起的巫蠱事件的一些推測也在裡面。張師士希望你知道得多一些,但是不要對別人透露。”
業開啟投影屏仔細瀏覽了一遍。
“你當時一定觀察過蠱王的死狀,我們認為如果蠱王沒有被逼出身體,它很大可能不是吃掉冀和繁殖,而是融合在他的身體裡。不過,也有可能是另一種異能導致的這個情況。”斯科特示意他蠱王屍體上粘液化的外殼,“蠱王根本沒有在食用他,相反,蠱王一直拼命地想從他身體裡逃出來,然而有一股力量讓它越陷越深。”
“‘吞噬’?”業問出這個詞時有些心虛。
“是的。”斯科特的回答卻很肯定。
“我不能理解。”業搖頭。
“不能理解什麼?”
“既然他完全有可能知道自己會活下來,為什麼張師士要替他擔保他這次不是故意捉弄我們。”
“張師士還不是多次替你擔保你留在‘脊椎’不是爲了逃避族長的責任?”
“這兩件事根本不是一個性質。”
“現在沙漫家族仍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是你的剛愎自用害死了你的祖父,而你躲在這裏是因為不敢面對元老院的指控,你覺得這還不是同一種性質嗎?”
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當然不是這樣,我知道。而冀是真的躲起來不敢面對你們,但他得到你們的接受卻比你得到你家族的理解直觀得多。”斯科特神情嚴肅道,“所以你大概感覺不到,在面對一件死無對證的事情時,張師士的擔保會有多麼大的說服力。你說他包庇冀也罷,但在你族人的面前他也在‘包庇’你。”
業的情緒顯然有些失控。
“我會害死祖父?……我做的只是每一個沙漫家族的人都會做的事情,我做了他們一直教育我要去做的事情!拯救別人有錯嗎?他們宣揚了幾個世紀的犧牲自己拯救大多數人,宣揚了幾十年的‘少一個不少,每一個沙漫都有扛起族長職責的能力’!”他指著自己的胸口反駁,“現在他們反過來說我剛愎?”
“你要明白,這場瘟疫改變了沙漫家族。”
“我明白!他們只承認祖父,他們認為我只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沒爹沒孃只會在祖父的羽翼下作威作福。我沒有任何人能倚靠,我也不需要倚靠。如果張師士也維護我,我永遠得不到家族的承認!
“他們並非不承認你,他們只是在等你的回答。”
“我回答他們什麼?接受他們的指控和承認祖父是我殺的有什麼區別?”
“業,冷靜。”
“……對我來說祖父的死永遠都不能這麼草率地抹平過去。我不能讓他爲了救我而犧牲的行為變成替不懂事的巨嬰擦屁股。”
“我明白的,我明白。你的祖父就像我的父親一樣。”
業捂住臉嗤笑一聲,“他就……”他剛出聲就咬牙忍住,那句話幾乎要破口而出。
斯科特擔憂地望著他。
“你什麼都不明白。”業抹了抹眼底仰頭望天花板上看,碎髮遮著眼睛。
斯科特苦笑。
“我就知道,澤爾冀做出可能置自己於死地的舉動必定有詐。他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這條命,無論如何他不會自殺的,這回算是記住了。”業轉移了話題,“張師士和你們明擺着比我瞭解他,但你們甚至不忍心坐視他受苦涉險。他也真會抓住別人的弱點。”
“冀或許本身有很多問題,但是他不是沒有變好的可能。”斯科特希望他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極端。
“我看只有你相信他會變好,而張師士只是盡力不讓他把簍子捅到外面去。你總是貌似讓我協助你們‘看管’他,但其實更像在‘看護’。我已經受夠了。”業深吸一口氣把頭扭向一邊,“就算他的親生父親不管不問,他還不是有你、有張師士。他所有的不滿足,在我看來都是炫耀。”
斯科特望著他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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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本想在異能課前的最後幾天裡和卿好好談一下組隊的事情,但一直聯絡不到她讓冀不得不改變計劃。想到那晚曾看見懸車越過葦塘朝長寧飛去,他大概知道自己要去找誰了。
太陽透過長窗將樓梯炙得溫熱,冀倚著扶欄坐在這裏回暖。就在他舒服得快睡著的當兒,一條長長的陰影出現,迎頭將陽光碟機散。
“你在等我?”業再三確認這是去藏書館的路,之後關閉導航。
“放心吧,這次不會把你推下樓梯了。”冀拍拍旁邊示意他可以坐在這兒分享陽光。
“張師士並沒有因為你以死相逼而解開‘脊椎’對你的禁錮,你是不是特別失望。”業沒有坐在他旁邊,而是往上走了兩級臺階,坐下後腳正好能搭在冀坐的這一級上。
“師士知道放縱過一次就會有下次,所以用自殺來威脅他根本不會有用。當然,我也沒有想活著看到這個結果。”冀說,“唯一失望的地方,在於沒有死成。”
業被陽光照得只能眯著眼:“找我什麼事?”
“你知道卿怎麼了?”
“還以為什麼事。無意間提到渧爾德彈劾案而已。”
“無意間?”
“原本沒想說太多,就只提了貪汙。想必她回頭驗證事實,發現她父親在貪汙的罪名之上還加了一條‘謀殺’,之後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更不像無意了。”
“死無對證的事,有意無意有什麼區別?”
冀仰頭躺倒在上級臺階上,盯著他道:“當初的確沒有確鑿證據證明謀殺前族長的是大巫或渧爾元/首,令堂一直在努力爭取的死刑只得來了一個放逐,沙漫家族恐怕很多人都不甘心吧。”
“瘟疫過後那些不甘心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這件太久遠的事不提也罷。你的事都問完了吧?”業站起來,“我已經向斯科特導士‘辭職’了,你不要再處處盯著我。”
冀坐起身回頭看著他:“你不是爲了脈原的安危,防患於未然,才自願‘看守’我的嗎?”
“目前來看脈原的安危還不用我太操心。”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
業似乎明白他為何會“高興”,但這反而令業感到被抓住話柄般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