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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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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擔保

    連續的晴天改變了天井附近的顏色,但沒有改變卿重來這裏的習慣。

    天井下望一圈圈明亮的燈光,彷彿時空隧道開啟。

    面對時空的默哀,對她來說已經成為例行功課了。

    從河之成那裏無功而返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告知任何人,接下來如何面對大家,她連想都不願去想。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時空隧道,我會義無反顧地跳進去嗎?”

    一定會的。

    想知道時間到底是什麼樣子,死去的人,瘋了的人,還能不能變回原樣。

    “如果時間是一個洞……那麼當我跳進時空隧道的時候,我就會在下墜中變小,變成胎兒,變成細胞,消失掉。”

    每個人都會消失在這個洞裡。

    “那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被曬得犯困,對周邊的感知趨近麻木。

    陽光像溫熱的水流隔著衣服滾動在面板上,她在水裏下墜。

    身邊隱隱出現了與她一同下墜的人,天井的光依舊明亮,卿相信自己產生了幻覺。

    業那麼高會擋光的,其他人不會如此不聲不響走到這麼近還站著不動。

    一定是幻覺。

    是幻覺。

    不是幻覺。

    卿突然轉身。

    冀一言不發地回以目光。

    卿覺得腳僵了,第一步幾乎沒邁出去,第二步又邁得太大了,以至於撲倒在對方胸前。

    冀向後傾了一點站穩,抬手輕撫她的後腦。

    “太好了……”卿抽泣,“在呼吸……心臟還在跳……”

    神奇的時空隧道啊。

    -

    我現在也搞不清了,那時我是否預料到自己能夠活下來。

    但我的確由衷感慨——自己必定未盡到命運賦予的責任,難怪沒有死得那樣容易。

    像我們這種人的一生,就像記在備忘錄上的設定,不完成劇情賦予的任務是不會被清除的。雖然不知道是怎樣心腸的作者,也不知是怎麼樣的任務,何時算是完成……一切還是要按部就班進行下去。

    有什麼重大的事情,是要我一生禁錮在“脊椎”中才能完成的嗎?

    那麼我仍想要離開,什麼都不做只是繼續著離開或自殺……

    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如果我還沒有做成什麼事就死了,算不算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迴避維度的差異而談命運,是多麼可笑的事情。

    即便我死,也說不準是找到了新人替代而已。該生與該死的命運,全都屬於我。

    但換一種看法,我已經在牽著那個書寫者走了。

    若他設定我不屈服,他就只能按照我的思維編排下去,不斷地,不斷地變更他的計劃,變更我的任務,變更我的生死。

    從某種意義上,等於我拿到了主動權。

    ……直到他因疲於應對而將他給予我的意志崩毀的那一天。

    那仍是我的勝利。

    ……可有時,也妄想預知自己那個設定好的未來,用以判斷我當下所做的一切掙扎,是否還存在著絲毫意義。

    -

    小怪物被蜈蚣鑽了腦殼後落下一個“說不出話”的病。

    儘管此刻並不需要說話——他正老老實實跪在張師士身前,往對方膝上一趴擺出副委屈巴巴的模樣,顯然這樣就可以輕易得到對方的憐憫——但他確實因為害怕什麼而不敢出聲。

    張的手指來來回回梳弄冀細軟的黑髮,這顆小腦袋裏所有思緒都在他掌握之中。

    “藏只藏得住一時,難不成你還要藏一輩子?”張屈指敲敲他的腦殼。

    “怎麼不能藏一輩子。”冀無聲地頂撞。

    “既無顏面對大家,又沒有手段補救,只能被動逃避了麼?我的小寶貝,你真是活該。”張心情不錯,甚至講起了風涼話。

    冀不再恃寵頂撞,他迴避不開地要想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辦,張是絕對不會明給他建議的——冀懷疑這老怪物說不準還內心竊喜,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關在見不得人的地方,直到他不聲不響地乖乖繼承“源流”。

    “本尊哪捨得委屈你?出不出現還不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倒是,‘脊椎’中這麼多的房間,藏是夠你藏一陣子的了。可你也得想想,已經知道你還活著的人,怎麼好若無其事地繼續面對大家?恐怕旁人一說到你死得多麼可憐,就會忍不住笑出來吧。”張說著抬頭瞟一個眼神給牆角,斯科特得到指意,退出大廳。

    冀知道張要給他個厲害瞧瞧,不論怎樣只能硬著頭皮接受。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進來三個人,都在大廳外圈低一些的臺階下,保持距離地面向他們排排坐。

    冀見了他們還是不說話。

    “張師士。”卿、喬、業三個上來先齊聲問好。

    張手勢示意他們放輕鬆。

    換了別人是這種情況,冀的興致一定在於玩味這些人臉上的表情,然而現在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滿心裏就只剩下無處排解的尷尬了。

    張輕輕捏著他的下巴讓他好好面對這三個人。

    “寶貝,”張垂目看他臉上驚慌的表情,語氣哄誘似的,“我稍後會為你講解你應該負的責任。”

    “不過首先,我要替冀向你們澄清一件事。”張轉而對下面幾個人道,“這次冀能夠倖存,或許沒有超出他自己的意料,但也絕對不是他的策劃。拋開救援的成功率不談,他本就是爲了不再活著面對你們而選擇自殺,因此當下的場面,是比死亡於他而言更加難以承受的情況。”

    冀聽著聽著,眉心擰成了結。

    他的眼睛一直沒有看向別人,卿也沒有一次把目光從腳下挪開,業始終只看著張,好像故意迴避冀,而喬則目不轉睛地瞅著冀的臉,表情不比對方輕鬆幾分。

    “具體情況喬瑟夫是最清楚的,這次冀能活下來,有他一半的功勞。”張繼續說,“業和卿應該好奇是怎麼一回事吧?說出來並不複雜——解毒劑起了效,溫度驅蟲由於控制得當,沒有傷到致命部分。加上斯科特治療及時,很僥倖,只是和死神打了個擦邊球。”

    張說完低頭輕撫冀的臉頰:“你看著他們三個。你辜負了他們,因為你的自殺,喬瑟夫悲痛萬分,解救途中承擔著可能會一不小心親手殺死你的巨大壓力,在你渡過危險期時擔驚受怕。卿在誤以為你死之後非常自責,不放棄任何逆轉的可能,甚至試圖用降靈術將你復活。而業差一點因為你的行為而動搖了他對生的信念,在明知你自作自受的情況下仍不計前嫌地拯救你。”

    三人聽完張的話後都把臉扭開了,冀轉眼望向他們,眼淚順著鼻樑掉落。

    “據我所知,其他人對你的離去也都或哀悼、或慚愧、或不捨,竭盡全力希望你能回到他們身邊。而你之前的欺騙行為和現在繼續逃避的打算,辜負了他們所有人。”張語帶嚴厲,“試問你,何德何能承受大家對你的關懷和期望?”

    冀一直不吭聲地掉眼淚,卿不知被戳到了哪根敏感神經,幾乎要跟著哭了。

    業還是板着臉,擺出得理不饒人的架勢。

    “師士哎、哎您別說了……”喬著慌。

    張不理他,指尖撣掉冀下巴上的淚珠,仍道:“我知道你什麼都不敢說,你自己也清楚,你現在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不會再被人相信,你害怕別人不再信任你,但你明白自己罪有應得,所以你比任何時候都要絕望。”

    “不過,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我讓他們來到這裏,就是給你一個機會。”張揉揉他的腦殼,“看你,敢不敢懇求他們的原諒。”

    敢不敢?

    這個問題在冀聽來異常可怕。

    原諒?

    “沒有人會原諒我的,如果我死後復生,至少他們會覺得我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可是現在我沒有死成……他們會認為我是故意戲耍他們,不可能原諒我……”冀開不了這個口。

    張沒有迴應他在腦海中的判斷。

    “反正不會被原諒,就算我求他們又有什麼意義?!”冀腦內質問著張,“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表面原諒了我,之後呢?!”

    正在揉撫冀頭頂的張忽然合攏手指,在他臉上輕力而清脆地扇了一巴掌。

    “啪”。

    冀捂住臉錯愕。

    雖然這一巴掌不痛,但他搜尋遍了自己的記憶,這還是張第一次對他動手。

    是自己想多了?張一開始就替他澄清:死而復生不是安排好的節目,不是欺騙。已經在盡力維護著他的最後一點清白。

    無論之後怎麼樣,是不能夠再獲得別人的幫助而逃離“脊椎”,還是在大家的心中完全失去曾經的地位,都是理所當然的可能。

    冀抬頭望著他們,神情彷彿受到驚嚇而又無處可逃的兔子。

    這令人心軟的作態,是他最高超的被動技能。

    “想好了嗎,寶貝。”張摩挲他白瓷似的臉頰,“你到底要為自己對大家的欺騙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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