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禁書
氣喘凌亂到幾近窒息,劇烈跳動的心臟彷彿即將擊碎胸骨,這副軀殼癱瘓般僵硬麻木,坐以待斃。
“我詛咒你!!”她的尖叫刺穿鼓膜。
“我——詛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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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椎”的藏書館好像一個玻璃罐子,外牆全部是透明的。除卻中間一個圓柱狀直指天頂而上的藏書閣,其餘部分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都是和石林一體的青黑色石磚。夕陽的光輝從四面八方灌進室內,光滑的地磚上彷彿忽然漲起一彎波光粼粼的河。
“吾提醒過多少次了?汝明知紙質書有多珍貴。”入口傳來一聲責問,空曠的藏書館將聲音成倍放大。
躺在地上的那位被這聲音解救出了夢境,纖細的手指摩擦著扣在下半臉龐上的書脊,衝入口處進來的姑娘輕輕點頭。
零向他走來,看清了書脊上的字。
“《昨夜》,”冀合上書,舉著等她過來拿,“上次導士讓你示範背誦第一章的。”
“為何又是這本?汝早看過三遍了。”零從他手中取了書,放回藏書閣最底下的凹槽中,圓柱上書籍攢動,這本厚厚的《昨夜》也隨著變動而躋身進去,不知被推向了哪裏。
“我知道你能背全本。”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汝下次一定要去看電、子、版。”零彎下腰,瞪著一雙染上了夕陽金色的眼睛。
冀彎著黑眸,表情好不認真。
零拿他沒轍,索性理了理裙襬,在他身邊坐下來,她有事想說。
“汝這次對業很過分。”她說。
“我不是有意的。”冀把手伸過頭頂,撫摸冰涼的地磚。
“是‘她’乾的嗎。”零看著他細長的手指。
冀沒有出聲,零再看他時發現他把眼睛閉上了。
“最近‘她’出來的真頻繁。”零拄著臉頰,“但是,‘她’總說‘她’就是汝。”
“她總是心直口快、”冀說罷側身躺著,臉對著零,“沒輕沒重、不識好歹。”
“汝再這樣詆譭她,吾要以為她又出來了。”零揪著他烏黑的髮梢,“汝可要小心,元/首今天跟斯科特導士來‘脊椎’了。”
冀睜開眼,他們同時注意到入口傳來的腳步聲,伴隨著火藥味兒十足的對話越來越近。
“你天天戴著這個是不是就不用洗頭了?……你總是勒著會不會掉頭髮呀?……誒對了你是不是髮際線特別高?要麼怎麼頭罩邊上一根兒髮絲都露不出來?”
“是,我是光頭而且我從來不洗。”
“哈?鬼才信啊,算了話說你頭髮是直的還是卷的?”
“你問夠沒有。”卿受不了他了。
“沒有。”喬瑟夫耿直地回答。
冀撐著地磚緩慢地坐起來,面向窗外揉著太陽穴。零等到他們倆走進藏書館,便擺手示意,喬瑟夫立刻撇下卿跑到他們跟前,從背後猛地抱住冀,差點把他推倒。
“噫。”卿撇嘴,零則見怪不怪。
冀揉揉喬瑟夫的紅毛,像安撫一隻粘人的寵物,喬瑟夫把下巴扣在他肩膀上蹭著:“喂,賤人,你不躲著我啦?”
“我什麼時候躲著你了,”冀回頭想看看卿的動靜,但是喬瑟夫偏壓著他不讓他輕易轉頭,冀只好屈服,“好啦,只是最近有點控制不住她,你不要鬧。”
“哈我擦那個……”喬瑟夫剛想繼續飆粗口,忽然冀把食指點在他嘴唇上叫他注意,喬瑟夫“噝”地倒吸一口氣把話吞回去了,換了件事講,“你今天看的啥書啊?”
“還是《昨夜》。”冀總算有點空隙可以扭轉身體,他早感覺到卿的目光。隨著轉身,他的視線也與對方交接,黑瞳裡捲動著暗流。他把眼眸半闔,濃密的睫毛將那些蠢蠢欲動的波瀾與外界阻隔,“卿,你應該會喜歡這本書。”
“聽說過,”卿朝書館中間的圓柱走去,“因為是禁書,央京圖書館不提供下載,紙質版本也不外借。”
“這裏紙質版也不要動,”零看她好像要動那個圓柱,趕忙說,“不過電子版,電子版是可以下載的。”
“前半講的是分別為血族和巫族的一對戀人在‘門’之戰中分離又透過棄原重聚的故事。”冀捏著喬瑟夫氣鼓鼓的臉,“血族的女孩被詛咒封印在‘門’的另一邊,巫族的少年則是法陣的施放者之一,爲了各自的種族不得不對抗的愛人,最後終於找到了連線兩個世界的方法,但是……”冀伸開手掌堵住喬瑟夫馬上要打岔的嘴巴,“……我不劇透了。”
“你劇透一半了。”卿在圓柱邊坐下來。
“劇情倒是普普通通,不過手法很值得一看。”冀不以為意。
“等一下,冀師士,巫族不是隻有女人嗎?”喬瑟夫逮到機會打岔了。
“汝上課又沒仔細聽講。”零對他道,“也罷,汝能記得巫族後來只有女人也很不容易。”
卿思索著冀講的內容,很懷疑他為何要提到巫族和血族之間的事情,“門”之戰中巫族與血族結怨,而兩裔戰爭中巫族又和沙漫家族結怨,自己這個民族,怎麼就這麼招人怨呢。
“只是講愛情故事的話,為什麼會是禁書?”卿明知故問,她更意在驗證自己的觀點。
“因為這部書裡把愛情和自由塑造得超越了種族,將勢人時任的統治者——也就是遠洋之戰中移動大陸的那位領袖,描寫為一位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冀說著站起來,喬瑟夫沒拉住他,只得任他走到窗邊去了,“而且妄言,愛情能夠突破封印,將分隔的空間連線在一起。”
卿笑了笑。
“在那時確實是狂妄之言,若真的連線起來了,怕是脈原又要陷入戰火之中吧。就算理論上能夠相連,也最好不要相連。”零也對書裡的內容也有自己的見解,“不過,‘禁’在這裏的原因,更是因為勢人上百年都在強調‘門’是不可能被開啟的,‘棄原’也是不可能和脈原相連通的,人們將其奉為真理。”
“可是現在呢,真理謬誤了。”冀背靠著透明的幕牆,夕陽完全墜落,他的笑容被陰影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