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冰原回憶
蟾歷456年10月14日
暴雪注入冰原,無盡接天的灰白色漲潮般漫過冰宮外圍的園子,將正殿前的臺階一級一級淹沒。卿看著原本一樓高的尖塔型冰雕漸漸只露著香爐般小小的頂,得知今天的遊戲時間一如既往被千絕港的風雪和極夜強行終止。
她今天的玩興不大。照以往的精神,她會索性叫父親來把這場暴雪變成她溫馴的寵物,現在她也激發了異能“冰訓”,在外頭玩到零下幾十度的深夜也不成問題——千絕港太安全了,尤其是現在,去年爆發的瘟疫殺死和拘禁了他們的“敵人”。
渧爾德今天心情也不是太好,卿很擔心父親的情況。她守在門口要再看一眼天邊鬼魅般的黑暗,而暴雪也正要浸上最高的一層臺階,卿退了一步,忽然停住。
被雪鋪成滑梯的臺階上站著一個人,灰袍子在狂風中化作匪夷所思的形狀。
“帕弗裡爺爺。”卿說得聲音不大,但她肯定對方聽得見,“您就是爹爹說的那個‘外來者’嗎?”
灰袍子一動不動,蒼老而和藹的聲音傳回她的耳畔:“恐怕是的,卿。”
卿不願相信的樣子。
“……我覺得您不是壞人。”她不捨道,“但是我不能讓爹爹擔心,所以我不能再和您一起玩了。對不起……”
“沒關係,你做得很對。”對方的話音還是那樣柔和,“我不會再出現,直到你需要我的時候。”
卿低頭行禮,轉身進了冰宮。
渧爾德在正殿直通的會客間裡坐等女兒回來,他很少這個時間還在這裏,但這回有些事令他心裏惴惴不安,必須要在這個足夠顯眼的地方,在卿一回家就能最快速而不失鎮定地迎上她。
“外面有人來了。”他早就提示過卿的事情,現在纔對側前方站著的年輕女家教講起。他往常多情迷人的嗓音曾令女家教死心塌地非留在這個荒原不可,今天這聲音低得嚇人。女家教像捱了“深寒”的教訓,瞬間冷得繃直了腰桿。
“我對付不了那個人。”渧爾德躬著身子,手指下意識地摩挲下巴上的小鬍子。
女家教為這句話感到悚然,卻不是因為他的聲音了。
“我需要夏莉。”渧爾德忽然仰頭望著她,流露出悽愴無助的目光。
“真的要這麼做嗎?”女家教從來不敢反駁他,即便她再不願意。
“沒有時間了,那個人正在冰宮外遊蕩,他在勘察我們。”渧爾德的聲音低到喑啞,“我不希望卿看到。即便是張埃得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但只有對這個人我沒有任何把握。就這樣吧……今晚,進化‘消融’。”
女家教強穩住呼吸:“……是。”
她聽見卿的鞋子響聲,急忙瞅了一眼主人,提示他快收一收臉上的顏色。
“爹爹——!”卿“嘣”地一下出現在會客廳門廊,渧爾德的笑容瞬間把一臉憂愁都切開,他張開手臂接住撲到身上來的小姑娘。
“爹爹爹爹~我不會讓你擔心的~”卿拿臉蛋蹭著他精心修剪過的小鬍子。
“卿卿最貼心了!”渧爾德在她額角親吻,他又恢復了迷人的音色,“回來就好——哎!”他說著抱住卿起身,小小的女孩鸚鵡似的坐在他一條胳膊上,“要照例吃些小糖糕嗎?”
卿摟著他的肩膀埋頭蹭:“不吃不吃!聽爹爹的話早早回房間睡覺啦~”
“乖寶寶。”渧爾德拍拍她,“別擔心爹爹,壞傢伙來了爹爹就把他們趕跑。”
“今天壞傢伙會出現嗎?”卿緊緊抱著他。
“會,不過呢……”渧爾德歪頭看著她,“小菜一碟而已,爹爹很容易就對付的了,所以卿卿只要好好睡一覺,明天又可以開心地在外面玩了。”
女家教跟在他們後面聽著心裏不是滋味,扭頭掩飾傷感。
渧爾德走到她的寢殿門口,輕柔地蹲下將她放在地板上,卿在他臉頰上親了兩下道晚安,渧爾德捧過女兒的臉頰回吻在額頭上。
“卿卿。”渧爾德凝視著她,“今晚無論聽到外面有什麼聲音都不要理會,安心睡就好了。”
卿想要他放心,點頭點得很用力。
渧爾德輕撫了她的頭頂,蹲在原地直到看著卿關上門才站起來,將手按在卿的門上,他用高強度的縛術封死了門窗。女家教眼見他的笑容一絲絲褪去,這個縛術並不能百分百抵禦外界的強行破拆,但是卿從裡面絕對打不開。
他會在一切都解決之後解開縛術,他不是不信任卿,他只是怕卿忍不住跑出來保護自己,她一定會的。
渧爾德完成縛術就像給自己的心上了一道保險,他轉來面向女家教:“去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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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我的家教,不只是因為她一直致力於成為我後母,還和那晚她拋下爹爹獨自逃到內殿有關。雖然我也清楚,對於爹爹都沒能抵擋的‘外來者’而言,有她沒她毫無意義。”
“……‘外來者’不是帕弗裡爺爺。”青石地面上的影子嘴巴一動一動,“就算是……我也說不清。你在聽嗎?”
冀被共鳴打回了原形,側臥在月光底下以沉默應對一切——他沒力氣答話,就開放了讀心術。
卿接著講:“冰宮在那之前還不是絕對閉鎖的……是瘟疫阻擋了爹爹的朋友們來拜訪。那兩年的盤踞區比現在要大。瘟疫之後我們很長一段時間失去了和外界的聯絡,不過一切都還正常。”她說著發出苦笑,“那件事之前……復活孃親只是他的一個很少提起的願望罷了,我知道有內殿和遺體,但從不去看。而那天之後,爹爹就成天成夜在內殿守著孃親的遺體自言自語。”
“渧爾元/首是那時候封鎖了冰宮嗎?”冀順著她的讀心術傳話。
“是。”她說,“我不知道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第二天他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從那開始,爹爹迴避我的時間遠遠多於見面。”
卿攏一攏裙子俯身,她的影子和冀重疊。
“我知道為什麼……他怕自己的身體狀況會傷到我。爹爹一直在研究繼續煉純血統的方式,他從理論上證明了‘消融’的最高進化形態就是‘融合’,那天他來不及了,他需要融合孃親的遺體來為自己提供抵抗的力量,只能自己親身試驗進化。但是真的太急……那天‘消融’並沒有成為‘融合’,而是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