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裝傻
卿不想給他繞得太遠,回到了自己的問題上:“那麼你離開的目的呢?”
“他們最擔心什麼就幹什麼,比如毀滅世界。”
他所傳達來的感受沒有任何波動,卿險些以為他在說真話。
冀笑了,他在欺騙中會感到愉悅,這種快感也隨著相握的手傳給了卿,攪得她感覺越來越混亂。
“反正,歷史不過是一場輪迴罷了。即便上千年在宇宙間也不足一瞬,我們像螻蟻一樣生存,未來一千年後還是有一群生物和我們一樣像螻蟻般生存,正如我們替換了一千年前的那群螻蟻。”冀說,“這個世界迴環往復,沒有任何意義。”
“你論調不像螻蟻,像一個神。”卿理解他。
冀眯眼,不知又在想什麼。
“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被毀滅,被毀滅的只是生命。那不就沒意思了?生命的更替並沒有跳出輪迴。”卿說,“毀滅本身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哈哈哈,說的真好。”
“所以你不要再兜圈子了。”
“好吧,不是毀滅世界,再說了,這個殘廢的身體能幹什麼?”
冀審視她,狀態很隨意,但隨意的表象之下卻格外認真。
“先回答之前的問題,他們三個的目的已經說清了,再就是——顯然是他們的杞人憂天才導致我越來越想離開這種牽掣,今天的樣子都是這群人一手造成的,他們卻非要怪到我頭上。”冀仍然在為自己開脫,“出去的目的?出去不需要目的,只要想出去就夠了。”
他的回答等於沒有回答。
但他說謊了嗎?未必,這或許正是“她”真實的看法。
卿忽然覺察到,自己追求的答案似乎只有冀本人能給。
“那為什麼要利用我?”卿追問。
“因為你是新來的,沒準就有什麼辦法把我帶出去呢?”冀忽然間答得很乾脆,“原本我沒那麼想出去,死比出去要容易。不過這雙重思維搖擺不定,一會兒想死,一會兒又想活著,想活著的時候就會想走,最近想活的時候多了。之前吉爾次也剛來的時候,我也嘗試過藉助他出去,不過沒成罷了,也沒引起什麼了不得的動靜。原本想過去就過去了,偏偏被業沙漫看在眼裏,所以這次他纔會格外提防你。”
“原來你不是初犯了。”
“那又如何,你應該為自己還有一點利用價值而感到榮幸,說不準以後我會報答你。”
“報答些什麼?”
“只要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卿從他的手中掙脫,冀已經沒有力氣,她很輕易就做到了,疲憊感隨即緩慢消散:“讓他回來吧,我不想和你聊下去了。”
“今天換不回去了。”冀眨眨眼睛去看天井上的月光。
“你們不是共存的嗎。”
“共存也沒這個必要。”
卿懷疑地看著他。
冀看出了她的疑慮:“換回去他更不會回答你所問的任何‘目的’,說不定連我告訴你的他也要推翻,以安撫你的情緒。他總想當個聖人,希望所有人都愛他。甚至不惜折損自己的利益,爲了保護別人而壓抑自己的慾望,在我看來就是在犯賤。和這樣的人共生,只會讓我想快點把那部分性格完全同化侵蝕掉。”
“你可以同化他嗎?”
“已經同化不少了……對,你沒見過他原本的樣子。”
冀說完指指自己:“你們都想象不出,沒有‘我’之前他是什麼樣子。這群小鬼裡沒有人見過。每個人都說喜歡他,但是你們根本不知道,沒有‘我’的他……本性確實溫順,但其實無法產生任何情感,只能透過所受的教育來分辨自己應該做什麼,平時與人相處的方式也是透過學習和實驗得出的最優解……”
“殘忍?他不覺得,感動?不覺得,愛意?當然也沒有的事。但又對人性充滿好奇,試圖透過實驗來理解一切真理的噁心怪物。”冀像在揭發一個自己極其厭惡的人,“因為‘我’的影響,他才真正擁有慾望、懂得人性。才變成這副自以為對你們負有責任的聖人嘴臉。”
“因為你給了他自由的慾望,他才那麼想出去嗎?”
“你倒挺聰明。”
“既然你會對他產生影響,那麼他也會影響著你吧?”
“他影響我?”
卿明顯感到他再次出現了那種想要捉弄別人的神情。
“我可是不在乎這個世界任何道德規範,只憑借我的理解和意圖來決定做什麼的人。”冀湊向她,“要是他那冷漠的‘最優解’想法影響到了我……你現在最好快點、逃、吧。”
要不是還坐著,卿覺得自己會立刻轉身跑掉。
腿麻了,站不起來。
冀笑得脫力,額角貼上扶欄憑此支撐著腦袋。
“那種好脾氣應付不了的情況就得換種模式代理,有時候迂迴婉轉說了一堆照顧別人心情的廢話,還不如一次直白粗暴的恐嚇來得有效。”他突然睜眼瞟向卿,“你說是不是?”
卿預設。
“今天說的夠多了,但是在走之前我要讓你明白一件事。”她說,“你自以爲了解我為何要離開冰宮,你的確太自以為是了。”
“是麼。”冀確實自認爲了解。
卿仰頭看月亮,並不在意他的陰陽怪氣。她看起來會講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冀想聽這個故事。
然而卿沒說,她一手提著小高跟鞋站起來,一手遞給對方。冀原是要拉住起身,但他默默提著對方的手不動。
好像站起來之後,已經建立的平等對話就要結束了。
卿不說話比說話好,一講起話來她就是那個過分聰明的傲小姐,時刻都要聰明的人不可愛。但沉默著的她把鋒芒都隱藏了,加一點笑容倒比得上天頂外那輪可愛的月亮。卿現在還大不會裝傻,如果有一天她熟練了,冀相信她一定可以所向披靡。
“謝謝你回答我的問題,我現在確定可以信任你了。”卿微微笑。
冀沒什麼辦法,握緊她的手站起來。
“我不會冒著忤逆張師士的風險幫你離開‘脊椎’。”她忽然說。
“你確定嗎?”冀眯眼,擺出建議對方好好考慮的狡猾表情。
“我確定。”卿說著丟掉鞋子,雙手按住他的胸口將他向牆壁上推去。冀的背部碰到“脊椎”的青石牆壁,他突然明白卿為什麼這麼做。
“等等!”他抓住卿的手臂。
來不及反抗,共鳴帶來的刺痛驟然貫穿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