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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自剜雙目的人

    嘉央秋措並不是一個喜歡和陌生人說話的人,所以聽了孟大剛的話他依然是沉默的。

    孟大剛又看了看院子裡那十三具死屍,他已看出這裏死去的人全都是和嘉央秋措一樣裝束的藏族人,於是嘆息道:“這一定是魔教所為,你們二位兄弟也還是早些離開這裏為好。”

    這時,四郎刀登也走了過來,問道:“這難道真的是魔教乾的?”

    孟大剛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金條,道:“只有魔教在殺人之前纔會用錢買命,只是不知道你們是如何得罪了他們。”

    四郎刀登恨恨道:“魔教的人真是一幫畜生,我們只想來川西買些茶葉,未曾想到在路上看到了一場慘案便為我們招來了這等禍事。”

    孟大剛正色道:“慘案?什麼慘案?”

    四郎刀登便將樂山大佛腳下的樂山派被滅門的慘景簡略像孟大剛說了。

    不料,孟大剛聽後神情竟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喃喃道:“看來江湖傳言長生觀音重出江湖這件事是真的…”

    正說著話,卻忽然聽到那躺在擔架上的年輕人痛苦地呻喚了起來,他似乎想要說什麼話。

    孟大剛急忙走到那年輕人的身邊,半蹲下身子問道:“九師弟,你感覺怎麼樣?”

    那擔架上的九師弟只是不住地呻喚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他驚恐地看了看自己被掏出來的腸子,而後四肢便劇烈地抽搐了起來,直到最後一口氣絕,瞳孔慢慢放大…

    他至死都沒有說出他想要說的話來…

    孟大剛嘆息著站了起來,招呼同門的師弟為九師弟蓋上了一層白布,咬牙道:“九師弟一路走好,孟大剛對天發誓,你的仇我一定會為你報的!”

    四郎刀登看著點易派的這些人,不禁覺得和他們也是同病相憐,他上前安慰道:“你們的九師弟很快就會進入輪迴投胎轉世的,他這輩子受了苦,下輩子一定會投胎到富貴人家的。”

    孟大剛咬著牙點了點頭,他還不能從悲痛和憤怒之中走出來。

    四郎刀登又問道:“趙斯文對你九師弟下手只因爲他要看看人的腸子被掏出來後還能不能活嗎?”

    孟大剛恨恨道:“趙斯文簡直將天下蒼生都當做他研究醫術的活體標本,他比魔教的人還要惡毒,他不得好死。”

    說到魔教,他又提醒四郎刀登道:“你們二位兄弟還是早些離開這裏為好,魔教教主長生觀音很可能已經重出江湖,我要趕快將這件事情稟報師父,告辭。”

    話罷孟大剛便領著點易派的門人弟子一齊走出了院子。

    他們走後,這清音客棧的院子裡只剩下了嘉央秋措和四郎刀登兩個人。

    空氣中的血腥味卻絲毫沒有被沖淡的意思,反而愈加濃厚,愈加刺鼻了。

    青石板地面早已被殷紅的血所染紅,現在的清音客棧已變成了人間地獄,無論是誰獨自站在這樣的院子裡都會感到無比的陰森可怖的。

    四郎刀登忽然想起來馬幫剩餘的馬匹,那纔是全村人真正的希望,馬幫的人即便是全部都死了,村子的最後希望也絕不能破滅。

    他快速地朝著馬廄衝了過去。

    其實,他早已知道了結局,這馬廄裡若是還有馬,又怎麼會聽不到那熟悉的馬斯聲,這清音客棧的院子又怎麼會安靜得可怕?

    他呆立在馬廄的門前,一股惡臭迎面撲來,餵馬的草料也早已被血染成了紅色…

    魔教殺人不留活口,連馬都不能倖免,因為馬也有眼睛,這些馬一定也看到了樂山派被滅門的慘案。

    那老掌櫃呢?他並沒有看到樂山派的滅門慘案,難道連他也沒有幸免於難麼?

    嘉央秋措一直都在沉默,自從他回到清音客棧連一句話都還沒有說過。

    也許他天生就是一個沉默的人,而沉默的人卻似乎往往比一般的人思維更加敏銳,因為只有喜歡沉默的人才能充分利用沉默的時間去思考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事情。

    嘉央秋措已走進了廚房,廚房也是昏暗的,但是卻很暖,因為爐灶下的火此刻燒得正旺。

    而老掌櫃並沒有死,此刻他正渾身顫抖著蜷縮在牆角,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內衣,他的外套早已被那小鬍子剝了去。

    老掌櫃的懷中抱著一個剛剛死去的半大孩子,他的臉上掛著兩道未乾的血跡,血跡一直從他的眼眶延伸到他的脖子。

    他的妻子也躺在他的身邊,顯然也早已沒了生命的跡象。

    清音客棧只有老掌櫃一個人還活著。

    他為什麼能活著?

    嘉央秋措已朝老掌櫃走了過去,他蹲下身子輕聲道:“我會替你們報仇。”

    老掌櫃聽到他的話,身子竟顫抖得愈加厲害,他驚恐地說道:“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他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嘉央秋措無奈道:“我是馬幫的人,嘉央秋措。”

    老掌櫃這纔回過頭來:“嘉央秋措?”

    嘉央秋措道:“嗯。”

    老掌櫃當然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他的眼睛已經被人挖去,不過他卻可以聽得出藏家人的聲音。

    他的身子又開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魔教!是魔教的人,他們將這裏所有的人全都殺死了…”

    嘉央秋措道:“我知道是魔教的人乾的,我會找到他們的。”

    他忽又問道:“你的眼睛呢?”

    老掌櫃顫抖著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眼眶,道:“他們殺人的時候,我挖去了自己的雙眼,我想只要是看不到他們殺人我便不會死…”

    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接著說道:“可是…我雖然活了下來,我卻不忍心將孩子和妻子的眼睛也挖出來,所以他們也…”

    說著他便痛哭了起來,他在哭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人在極度痛苦的時候即便是哭也是沒有聲音的。

    嘉央秋措又沉默,他此刻的心未必就沒有老掌櫃的痛苦,只不過他並不是一個輕易將痛苦寫在臉上的人。

    他更願意將痛苦用鋒利的刀鋒刻在心裏,只有這樣他才能記住痛苦的滋味,纔不至於忘記仇恨。

    “我們的馬…”四郎刀登也走了進來。

    嘉央秋措卻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

    四郎刀登當然也看到了牆角的老掌櫃:“老掌櫃還活著。”

    他想問老掌櫃幾句話,可是那老掌櫃卻忽然拋下手中的孩子,猛地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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