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一碗血
對於嘉央秋措來說,馬副鏢頭、胡管事以及那些流雲鏢局的鏢師們是無辜的,這些人也本不該死,可他們現在卻死了…
僵硬的屍體浸泡在冰冷的河水裏,鮮血將河水染成了紅色。
烏雲下,這該是怎樣的一副淒涼的場景?
站在這紅色的冰河旁的人,此刻又該是怎樣的一副心情呢?
若是再聽到這悲愴而哀怨的洞簫聲呢?
嘉央秋措又一次不自覺地握緊了刀,他的心情已和這洞簫聲一樣——悲愴而哀怨。
洞簫的聲音似乎在自己的身後,他循著那洞簫聲追了過去。
他本就走得很慢,此刻在這洞簫聲的伴隨下,他的腳步也愈發沉重了…
他似乎在問自己,為何要拔刀?為何要殺了這些無辜的人?
是因為那柄突如其來的飛刀?還是因為自己已經在殺戮中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儈子手?
他忽然開始憤怒,憤怒那些逼他拔刀的人。只要有這些人的,他的刀就永遠都無法放下。
忽然,那蕭聲變得若斷若續,漸漸地竟細得像是遊絲一般,而此刻那蕭聲反而變得無處不在,早已經沒有了方向,似乎根本就沒有洞簫聲音,又彷彿到處都是。
嘉央秋措只得停住,他一停下,那洞簫聲竟也戛然而止!
嘉央秋措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玩偶一般,到處被人用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鼻子走,而這種感覺自從他到了川西便開始有。
這根看不見的線牽引著自己,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儈子手,他幾乎摒棄了自己一直以來所信仰的東西,他第一次感到一種無形的恐懼,他害怕自己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冷汗浸透了他的脊背,他又握緊了刀!
……
風;雪。
嘉央秋措走在風雪中。
他要去哪兒?梁小飛又在哪兒?
烏雲遮蔽了蒼穹,無星無月。
所幸在這一片漆黑之中,還有一盞孤燈在搖曳。
嘉央秋措便朝著那孤燈走去。
每一個在風雪中迷了路的浪子都希望能喝上一碗烈酒來暖暖身子,而那亮著燈的地方恰恰正是一個酒館。
酒館不大,卻已足夠。
這樣的一個夜晚,酒館裏只有嘉央秋措一個人,不過只要有酒,就已足夠。
嘉央秋措喝了一碗酒,烈酒!
烈酒灼心!
嘉央秋措長長吐出一口氣,又再為自己倒酒,他一邊倒酒一邊想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想著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人,想著那些離開自己的人。
這些事當然不會讓人感到愈快,人若是不愉快,當然想要多喝上幾碗酒的。
嘉央秋措接連喝了十幾碗酒,竟似有些醉了。
他的臉變得火辣辣的,心也是火辣辣的。
火辣辣的疼!
一個人喝酒,只會越喝越覺得寂寞,越喝越覺得孤獨。
他終於不再感到孤獨,因為他又一次端起酒碗時,小店裏已多了七八個人!
七八個頭戴紅色絨帽,身披紅色錦袍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手中都帶著刀,鬼頭刀!
而後那七八個人兀自散開,在中間讓出一條路來。
不久,一個身高八尺的漢子便從那讓出的路里走了進來,這漢子也披著紅色的錦袍,只是顏色比那七八個人更豔了一些。
那漢子的頭上光禿禿的,連一根頭髮都看不見,卻並沒有戴那紅色的絨帽,他的手裏也提著一把刀,一把更大更紅的鬼頭刀!
嘉央秋措只是淡淡地看了那漢子一眼便又低頭去喝酒。
那禿頭漢子一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眉毛突然抽搐了幾下,而後狠狠地咬著牙,徑直朝著嘉央秋措走了過來。
嘉央秋措卻連看都沒有再看這禿頭漢子一眼,他依舊在低頭喝酒,看上去竟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這樣一群人。
但是,當那禿頭漢子走近桌角時嘉央秋措已感受到了殺氣,這股殺氣中帶著強烈的怨毒!
這不禁讓嘉央秋措想起了今日在山坡上流雲鏢局馬副鏢頭等人那怨毒的眼神!
他知道,他的刀不久又會拔出。
他何時才能放下他的刀?
那禿頭漢子一隻腳踩在嘉央秋措對面的凳子上,將鬼頭刀狠狠地插在桌子上,惡狠狠地道:“喝夠了嗎!?”
嘉央秋措眼皮都沒有抬,又喝了一碗酒才淡淡道:“沒有。”
禿頭漢子冷冷道:“那你接著喝,人死之前總要喝足了送行酒的。”
嘉央秋措繼續喝。
窗外的風呼呼地響,讓人心煩意亂。
那禿頭漢子終於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突然用刀按住了嘉央秋措的酒碗,喝道:“夠啦!敢在老子面前裝傻充愣!你可知道老子是誰麼!?”
嘉央秋措淡淡道:“你是誰並不重要!”
禿頭漢子怔了怔,道:“怎麼講?”
嘉央秋措道:“死人本就沒什麼區別,何必非要區分死人是誰呢?”
在他的眼裏,這禿頭漢子已是死人!
禿頭漢子怒道:“格老子滴!不知死活的東西,老子就是公孫霸,公孫鬼是我老漢兒(爹)!”
嘉央秋措卻依舊淡淡道:“公孫鬼也已是死人!”
公孫霸幾乎跳了起來,暴怒道:“看來你是真不知死,看老子今天活剮了你,為老漢兒報仇!”
話音未落,公孫霸已猛地抽出釘在桌上的鬼頭刀,高高舉起,準備臨空劈下!
刀光一閃,鮮血已將烈酒染紅。
刀是嘉央秋措的刀,血卻是公孫霸的血!
公孫霸已仰面栽倒。
與此同時,公孫霸身後那七八個漢子也提著鬼頭刀一齊朝著嘉央秋措招呼了過去。
嘉央秋措只有拔刀,他只能拔刀!
所以,刀光又是一閃!
桌上的酒水也越來越渾濁,甚至那已不是酒,而是一碗血!
酒精味混著刺鼻的血腥味,無論是誰聞了都要忍不住嘔吐的。
嘉央秋措的胃開始劇烈地收縮,他開始嘔吐。
剛剛喝進去的酒又被他吐了出來,吐的酒越多,他也就越清醒,他越清醒,當然也就越痛苦!
他又一次被逼著拔刀,那些他不願想起的事也在自己的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這一切的事情都只會讓他越來越痛苦!
他何時才能放下他的刀?
他終於忍住嘔吐,趴在桌角上,喘著粗氣…
他的心悲愴而沉痛,他的人憔悴而蕭索…
那洞簫聲豈非也是悲愴而蕭索的?
洞簫又一次響起,似乎在窗外,又彷彿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