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開啟，那報信的下人猛撲進來，一腳絆在門檻上，連著翻了好幾個跟頭。他也顧不得喊疼，失魂落魄地一直跑到堂屋門口。

    王正在一旁看得清楚，這傢伙臉色煞白，嘴唇哆嗦，只是反反覆覆吐著兩個字——“死了”。

    老管家高才呼吸急促，卻強自鎮定，遞上一杯茶水，“慢慢說。”

    下人嚥下茶水，這才長出一口氣，渾身一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全死了，別院的人，全死了！”

    高才一聽，也是兩腿一軟。

    黑刀門的絡腮鬍子扛上大刀，幾步跨到近前，踢了那下人一腳。“起來帶路！”

    高才也是沒了主意，老淚直落。“伺候了大半輩子的高家，就這麼沒了……”

    “且住！”一個聲音喝道，“既然別院已經被人滅門，現在前去也是晚了。如果對方真是想徹底殺死高家的人，咱們最好的補救手段，就是守在這裏。”

    眾人齊齊看去，卻是一身“奇怪”衣服的太平隊成員，王正。

    “守在這裏？”一旁的菜頭眨了眨眼。

    “的確是啊！”太平隊帶隊的夥長此時轉過神來，指了指堂屋東側的房間。“這裏，還有高家最後一個人，沒有死。”

    “嘿嘿，小老弟，不知道這些黑刀門的高手們，是就此收著四百兩銀子打道回府，還是留在這裏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呀？”張大膽對著菜頭說著，但聲音卻大到每個人都能聽見，“高家的人全都被殺了，那夥人倒是狠辣得厲害。我聽到都怕得很呀。”

    王正見他眼珠滴溜溜直轉，心知這傢伙倒不是單純地貪圖一時口舌之快，而是真的擔心黑刀門的好手走了，自己會陷入危險，畢竟這些太平隊隊員的戰鬥力看上去就不靠譜。

    絡腮鬍子沒有發火。

    一個合格的領隊，知道什麼時候該幹什麼。

    他快步上前，踏進東面的房間，見那大少爺雖然兩眼直勾勾地瞪著屋頂，但明顯胸口還在起伏。

    於是，他喊來一個看上去很是機靈的手下，讓他跟著那下人去別院察看一下。

    太平隊的夥長則伸手指了一下張大膽，“膽大心細就數你了，跟著一起去看看。”

    太陽升了起來，但院子裡卻一片死氣沉沉。那些下人聽到了老爺家被滅門的訊息，早就沒有心思灑水打掃了。高家散了，他們就只能轉投其他人家。有些心思活絡的，就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高家是惹下了什麼禍事啦。”

    “一夜滅門，這是多麼大的勢力。”

    “那還只是個別院，咱們守在正宅的……”

    說道這裏，下人們也都沉寂了下來。

    面面相覷之後，都回屋收拾好了包袱，然後搶著奔出了院門。

    高才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堂屋門口，抬手想說句什麼，終於還是閉上了嘴巴。

    眾人正在翹首等著去別院察看的人的訊息，王正卻徑直走去了東屋。以前看門的兩個青衣下人，早就各奔前程了，於是很順利地進了門。

    那大少爺不知什麼時候，又掙扎到了地上。不顧手腳被捆，此刻正像一隻尺蠖一樣，身子一拱一拱地往門口的方向挪動。

    見到王正，他滿臉驚慌地說道，“快，快帶我離開這裏，趕緊跑，離開這慶州城……”

    王正擋在他的身前，“你到底惹上了什麼人？”

    “不是人！”高大少盯著王正看了半天，突然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這一聲，把門外的幾個人都招了過來。

    “不是人？”絡腮鬍子眉頭一皺，“你是說，殺光你們高家的敵人，不是人？”

    高大少眼睛瞪得凸出了眼眶，整個腦袋一個勁地往門外的方向擰著，“果然……果然這麼幹了……是我害了他們……”

    王正突然發現，隨著他頭部的動作，他的眼睛也在極力地往門口的方向轉。

    好像……

    好像在努力避開，不願意看見什麼。

    屋子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幾把椅子，此外還有一架多寶閣，上面有幾摞書和擺件。

    高才早已六神無主，見大少爺這個樣子，只能抱住他無聲地落淚。

    黑刀門和太平隊的人，也都沉默地看著他，一頭霧水。

    絡腮鬍子大聲呼喝了兩聲，想讓這大少爺把知道的事情都詳細說出來，可是那傢伙好像已經失去了神智，只是驚恐地想往外拱去。

    突然，一個人上前一步，伸手就把大少爺從高才的懷裏拽了起來。

    “對不住了。”王正嘴上客氣，手上使的力氣可不小。他單手就掐著對方的胳膊，一下子就甩到了屋子的正中，然後扶住對方，另一隻手扳著他的下巴，讓他的頭部在屋裏環視一週。

    大少爺奮力掙扎，卻被王正牢牢捏住，不得動彈分毫。

    果然，當對方的頭部轉向那多寶閣時，他的眼睛卻拼命地閉上了，同時嘴巴里緊咬牙關，牙齒咯咯吱吱地直響。

    王正手上用力，帶著他來到近前。

    “不想死，就指給我看。”

    大少爺的頭還在拼命用力，想要扭轉。見實在沒有辦法，只能無力地抬起右手，指了指其中一摞書。

    當時書籍可不是誰家都買的起的，即使高家這樣的富戶，也存書不多。王正翻看了一下襬在頂頭的那本薄冊子，是篇手抄版的散文，題目叫《進律疏議表》。

    王正草草地把這幾本書都翻了一下，終於在最下面發現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白紙。

    輕輕開啟，足有四尺長，兩尺多寬。

    見王正開啟了這張紙，那高大少突然發出殺豬一樣的嚎叫聲。

    與此同時，絡腮鬍子及其手下和太平隊的人都圍攏了上來。

    隨即，人群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聲驚呼。有兩個太平隊的人，甚至臉色蒼白，兩股戰戰。

    白紙上，首先吸引王正目光的，就是一副詭異的圖案。

    濃濃淡淡的水墨，勾勒出或淺或深的雲霧形狀。在霧色之中，一個黑糊糊的人形隱藏其中。那人五官完全一團模糊，在臉的正中部位，只有一隻眼珠子清晰可見。

    那眼珠子瞳孔的部位被用硃砂類似的顏料塗抹得通紅，看上去格外詭異。

    在眼珠子的下邊，用金粉草草勾勒出一張嘴巴的模樣。

    “金口榜……”絡腮鬍子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