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守夜
菜頭拍拍胸脯,穩穩地靠著屋子後牆坐好。
這處院子正中是假山花園,王正往一處草木茂盛的地方走了進去,四處張望一下,就來到後側院牆底下。
這處院牆本來是隔離二進和第三進院子的內牆,但也有一個半的人高。王正兩腳用足了力氣,騰地躍起,手指在牆頭輕輕一搭,就悄無聲息地跳出了圍牆。
院牆之外,遍地焦土。剛一落地,騰起的黑灰就直往人口鼻裡鑽。王正沿著圍牆的外側悄聲摸索過去,一直走到院牆另一頭,只聽得嘩嘩水聲。
只聽院牆裏側一個聲音低低響起,“你在這鬼地方還有多長時間?”
“還得幹上三年整。這地方哪都好,就是冬天太長,太冷。”
“行啊,快熬出頭了。咱們這些刀頭,熬滿三個地方,就能晉級刀杆兒了。想想吧,咱們這處堂口,只有堂主纔是刀杆兒級別。”
“說來也是,年初那陣就該派來副堂主了,也沒個動靜。”
“西邊開戰了,道路不通啊。誰知道那副堂主走哪裏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這黑刀門裏,只認牌子不認人啊……”
王正暗暗點頭,看來,那黑石還真是個倒黴的刀杆兒,只可惜還沒上任,就被玄宗的人擄掠來做苦工了。
只聽裡面的聲音繼續說道,“聽說西邊戰事挺激烈,咱們堂口賺的銀子都運不出去了。”
水聲停止,倆人悉悉索索地系起了腰帶,“咱們堂主真是厲害,一個如此美豔的小娘皮,竟然這麼有本事。前幾年誰認識咱們呀,一年連一百兩銀子都掙不上。”
“嘖嘖,豈止是有本事。你看她不僅一身武藝壓過咱們這些老爺們,頭腦也是厲害得嚇人。那雙眼睛盯上你,就像能從腦瓜頂一直看透到心窩子裡面一樣。”
倆人聲音越來越小,漸漸遠去。
王正仔細聽了一陣,這才輕輕躍起,進了院子。
張大膽鼾聲仍舊響亮,菜頭也還是圓睜雙目,院子裡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王正回到原處坐下,慢慢也睡了過去。
遠處隱約幾聲雞啼,天色亮起,王正猛地睜開眼睛,奔向前院。
篝火早就暗淡了下來,絡腮鬍子兩眼炯炯,坐在一旁。身穿黑衣的刀客仍然沒有放鬆警惕,與倚著房子睡得昏天黑地的太平隊眾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到王正的腳步聲,夥長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四下看了一眼,連忙奔進堂屋。
老管家高才也被驚醒,幾步就跑到了裏間屋子門口,踢醒了兩個青衣小帽的下人。
輕輕推開房門,幾個人嚇了一跳。
高家大少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兩眼圓睜,惡狠狠地瞪著衝進來的幾個人。
不等眾人說話,大少爺嘴裏說出了三個字:“天亮了?”
王正見他雖然眼中流露出癲狂的神色,但吐字清楚,語氣極力壓制著情緒,明顯沒有完全失去神智。
“東方發白,再有半柱香的時間太陽就出來了。”高才憐惜地看著對方。
“我這裏,今晚有沒有死人?”
幾個人都搖了搖頭。
“不可能啊……不可能……那上邊的話,從來沒有落空過的。”大少爺暗自低聲說著,眼珠子上上下下疾速轉動。
突然,他的眼神定住了,頭上大顆的汗珠沁出,成溜地淌了下來。
“不好,少爺又要發瘋了!”高才一拍大腿。
“不好了……大錯鑄成了……”少爺低聲顫抖地說道。
“一定是那裏……一定是那裏!”他突然強撐起身子,整個脖子到胸口都離開了床麵,像一條蛇一樣奮力向眾人探過去,“快去!快去!”
“少爺,你說什麼?”
“別院!別院一定出事了!”少爺大聲呼喝,“他們先遭殃了!快去看看我爹!”
高才的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驚慌的神色。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
高才連忙轉身,喊過等在門外的兩個青衣下人,讓他們趕緊跑去別院看看動靜。還不忘囑咐,如果那頭沒事的話,順便報個平安,省的老爺夫人們惦記大少爺。
“哼哼,惦記……他們恨不得我死了,好少分一份家產……”大少爺神經質地笑了一下,然後又像打擺子一樣顫抖起來,“活著,還是都活著吧。這樣纔像是一個家呀……”
屋子裏,只剩下管家、王正和夥長。有了剛纔的喊叫聲,院子裡的黑衣人也都竄了進來。這些人自動分成兩夥,一部分守在窗外,另一部分看在門口,只有帶頭的絡腮鬍子走進了屋子。
“不可能……那東西從來沒有放過一個人……從來沒有……”大少爺說著,眼淚像流水一樣淌了出來,“爹!我對不起你呀!”
“少爺,你又犯病了,別嚇唬我呀……”管家高才用袖子慌張地給對方擦去眼淚。
“不會錯……”少爺的聲音愈發微弱,好像怕冷一樣,縮起了身子,還瑟瑟發抖。
絡腮鬍子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再有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你一家平安無事,我們的事就算辦完了。”
“黑刀門的錢,未免賺得也太容易了些。”門外看熱鬧的菜頭不滿地咕噥著。“假如他們轉身剛走,高家大少爺馬上被人殺死了,這也算完成了任務?”
“就是,這要是換做我,也能做這買賣了。”張大膽伸手搔了搔肚皮,故意大聲地說道,“一旦歹人要來,我馬上撒腿就跑,管他東家死活,反正我在的時候他們沒死,也算完成任務了。”
“你們……”絡腮鬍作勢就要摸刀,但是一見對方破衣爛衫的樣子,便自恃身份地哼了一聲,“黑刀門還沒有下作成你們這個樣子!我們當然是確認高家大少爺沒有危險,纔會從容撤回。”
說著,又回到了火堆前面坐下。
柴火只剩下灰白的餘燼,在晨風之中隱隱透出紅色。朝霞愈來愈紅,眼看太陽就要衝破雲層跳出來了。
突然,大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拍門聲。
剛剛端起茶碗的管家手一哆嗦,雪白的瓷片在地上炸開。
這個時候,不可能有其他人來訪。
敲門的只能是去檢視別院訊息的下人。
但是,作為大戶人家,高府的下人都是懂得基本的禮儀規矩的。就算尋常的老百姓家,也不會有人這樣拍門。
在傳統民間,這樣連續不斷地高聲拍門,只有在一種情況下發生。
報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