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野鬼
“水晶盤內,高堆火棗交梨;
碧玉杯中,滿泛瓊漿玉液。
烹龍肝,炮鳳腑,果然下箸了萬錢;
黑熊掌,紫駝蹄,酒後獻來香滿座。
碾破鳳團,白玉甌中分白浪 ;
斟來瓊液,紫金壺內噴清香。”
白初晴聲音清朗,吐字清晰,一首詩下來,好像一顆顆飽滿的珍珠滾落在玉盤之中,聽得人神清氣爽,聽得張大膽口涎滴滴答答。
“好,好!”張大膽拍手喝道,“聽上去就帶勁兒……額,除了熊掌,我覺得吧,把這東西換成豬蹄就挺好……”
算算時辰,已經是天黑了,但天地之間一片潔白,倒還是亮堂得很。
“唉——”突然,不知道哪裏傳來一聲嘆息。
“你們誰想不開了?”張大膽眼睛四處打量,屋子裏就這麼幾個人,哪個臉上也沒有苦悶的神色。
所有人也都左右觀看,好奇這聲音是哪裏傳來的。
過了一陣,一聲悠悠的長嘆再次響起,不等別人反應,那張大膽一骨碌就爬了起來,手腳並用,快速竄進了一側房間裡。
“你個老東西,裝神弄鬼,唉聲嘆氣,攪了你張爺爺屠門大嚼的雅興……咦?怎麼扇不中?”
眾人全都湊到門口觀看,只見空蕩蕩的屋子一角,站著一個一身青衫的老頭子。此人不到五十歲的年紀,頜下留著一撮稀稀拉拉的鬍子,手裏還攥著本不知道什麼名字的書。他眼睛看人眯縫著,弓著後背,兩肩高聳,一看就是個老學究的樣子。
“老人家,在這裏嘆什麼氣?”白初晴試探著問道。
“老什麼人家,這傢伙不是人!”張大膽喊道,“我一巴掌扇他肩膀上,就整了個空。”
說著,他又再次抬起手來,演示了一遍。整隻手清清楚楚地穿過那個人的身體而過。
“啊!真的有鬼……”隊伍裡有人說道。
“呵呵,又看到鬼啦,這下不用陰氣遮眼就能看到……”白初晴衝着王正擠了下眼睛。
“嗯,這個人應該是有很大的怨念,才能主動顯形。”王正點頭。
“看他身上沒有刀傷什麼的,有多大的怨念,能夠比那些率州城裏被人害死的傢伙還大?”白初晴不解地問道。
“嘿,老爺子,你倒是說話啊。”張大膽想推他一把,卻又放下了手,“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兒,說來聽聽,不費勁兒的話,我幫你辦嘍。”
這傢伙有個貪吃又貪玩的心性,見到野鬼顯形,就起了好奇心。
“唉——”那老學究轉過身來,對著眾人挨個打量一番。
“你說不說話?不說我就整治你了啊!”張大膽一梗脖子。
老學究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搖搖頭,“不成器,不成器……”
王正走到近前,伸出左手,對著老者手裏的書一握。
瞬間,那本書消失不見了。
“你這本書和你一樣,只是陰氣所化。上邊的字都是假的,你也翻不開,只是做做樣子而已。”王正一語戳穿了對方,“再裝模作樣,我就把你也吸了。”
老學究一下子驚得後退了好幾步,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對方。“半年了,我嚇走的人也有十幾個,從來沒有遇上你這樣的……”
“半年了陰魂還沒有消散,你這人的執念還真是強啊。”白初晴走到近前,打量著對方,“看面相也不像是太壞的人,這年紀也幹不出什麼壞事了吧?來,說說看,你到底在這等什麼呢?”
“唉……”老學究還想長嘆一聲,卻剛發出半聲就察覺王正臉上的不耐煩,連忙自己捂住了嘴巴,恭恭敬敬地上前施禮,“老夫本是渤海人氏,感念我王效仿大唐開科舉選賢之恩,自幼苦讀,終於在四十三歲高齡得以高中。承蒙我主不棄,得以獲封安遠府府尹。誰知在這上任的路上,遭遇橫禍,壯志未酬呀……”
“你死的時候多大?”張大膽插嘴道,“四十三?嘖嘖嘖,這讀書當真不是什麼好事,把個四十多歲的人熬成了個小老頭兒。”
“你是被人殺害,心願未了,所以等在這裏,想要尋人報仇?”白初晴眉毛一挑,右手習慣地握上了金色彎刀。
那老學究搖頭嘆息,“說來慚愧,我死得也是稀裏糊塗,只記得有個黃衣道人,帶了口箱子也來投宿,結果不知怎麼了,我那十幾個隨從再加上我,就全都一命嗚呼,死在了這裏。”
王正看了白初晴一眼。這應該就是玄門隱宗的人,攜帶那黑箱子四處遊走,隨手順便害死了這驛站裡的人。這些人行事太過狠辣,動輒殺人,甚至不惜摧毀整座城市,不剷除恐怕將會是極大禍患。
“那黃衣道人的確有些本事,不過你放心,終有一日,我必將把他們剷除。你就放心去吧。”王正說道。
誰知那老學究還是連連搖頭,“老夫所憾之事並不是這個。”
“什麼事比要了你命的仇人還重要的?”白初晴不解。
“老夫辛勞一生,方纔得以獲得此官位。然而卻一天沒有踏進那寧州城,哎。”
“原來是個老官迷啊!”張大膽撫掌大笑。
“非也非也。”老學究搖頭道,“老夫做官,是爲了施展平生的報復。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把這整座城整治得人人知書達理,夜不閉戶,纔是我的願望吶。”
“可你現在只是一縷陰魂,也無法離開這裏,你這個願望,恐怕是永遠不能實現了。”白初晴說道,“而且你在這裏已經耽擱太久了,這縷陰魂也很快就得消散。”
“老夫知曉。”老學究再次打量著幾個人,好像下了極大的決心一樣,“老夫的願望,就是希望能有個青年才俊路過這裏,入得我眼,由我把府尹官印交給他,由他替我去寧州,一展抱負。”
說話之間,那老者的身影晃了幾晃,竟然有些發虛了。
“老爺子,不是我嚇唬你啊,你看看自己的腳都沒有了,這副身子維繫不下去了。”張大膽指著對方的腳說道,“你要麼把官印交出來,踏踏實實了卻心願。要麼就帶著你的遺憾永遠消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