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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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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輸的徹底

    隆冬。黃昏。

    灰沉沉的天幕底下零星飄著幾點白雪,輕飄飄粘住一綹又一綹刺骨的寒風,打落在冰凍萬里的江面上。

    一動不動立在窗前的是一名身姿修長的年輕男子,窄窄的一線流光裡,只遙遙看得清他孑然而立的影子。窗是開著的,透骨的冷風源源不斷躥了進來,肆意拂亂他未束的漆色長髮。然而他,仍是一動不動,不知思酎些什麼。

    帳門處一副長簾“嘩啦”響了一下,有人躬身進來,年輕男子挑眉“嗯”了一聲,來人微一曲膝伏在他腳下,泣聲道:“殿下,成了。”

    他頓了許久,淺薄的流光在他刀刻一般的面頰上落下濃重的陰影。他依舊不語,似琢磨不出應有的喜怒。

    是的,他贏了,可是在他心底卻沒有一絲大業將成的喜悅,有的,只是無盡的孤寂與哀傷。

    往後的冗長歲月,便是真的要在那清冷無華的宮殿裡,高高在上的做一名孤家寡人。

    他覺著,他輸得徹底。

    跪伏在地的人怯怯喚了他一聲:“殿下?”

    他似是猛然一驚,這才清了清有些暗啞的嗓子,寂然道:“起來吧。”

    這聲音,是為君者該有的莊重與冷肅,他卻突然覺得竟是這般陌生和沉重。

    自出生那一日,他的人生便被貫上了一個至高無上的封號。自此,無數的人,如眼前之人一樣,跪伏在他腳下,他第一眼所見到的,便是一片墨黑的髮色。

    想來,這一點和她心上的那個女子倒是如出一轍。她的人生只剩下黑,而他的,卻是人為的給他造了這樣一色。

    想到她,他不期然咧唇一笑。

    遇上她,應該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色彩吧!

    看,起初的他們,竟是這般相似。只是,到底是哪一日將她弄丟了呢?

    杏花春日滿枝頭。

    梳兩隻圓圓髻環的小胖丫頭怯生生地扯他的衣角,喚他,“太/子哥哥,離兒累了,走不動了。”

    他唬她:“快走!被父皇逮住,可是要將你送到蠻夷帳中喂老虎的。”

    她撇一撇嘴,哀哀地:“離兒怕,可是離兒真的走不動了。”

    他心頭火起,直嘆好容易從夫子眼皮底下逃出來耍玩,怎偏偏帶上了這樣一個累贅。

    不得已,他只好將她伏在背上,一步三嘆又自發走了回去。

    父皇罵他說:“倒是有膽啊,費盡心思跑出去了,還敢從從容容走回來。”

    他腹悱連連,還不是因那磨人精。

    誰個曉得,便是這磨人精,不聲不響陪著他,一晃經年。

    做太/子做得久了,漸漸地便忘了自己是個人,忘了作為人的感情,只知謀劃與策略,江山與百姓。

    眼瞅著大/將軍與安陽侯過從甚密,底下的謀士獻計說,讓娶了大/將軍的義女。

    謀士說,不過是個妾,殿下堂堂男兒,何須躊躇哉?

    他自己也不懂,為何那片刻心澀不已。

    於是,某個醉酒的剎那,他咬一咬牙,絕然道:“紅顏美人,那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一個瞎眼姑娘又能礙得了什麼。”

    脫口而出的片刻,他亦不知是說給旁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卻不知,正是這一句話,將他一生中唯一的顏色斷送得徹底。

    真真是悔不當初。

    第二日,他一如往常攜了一盒碩/大的東海明珠獻寶似的去到那一幢寂靜繡樓。

    引路的丫鬟告訴他,小/姐今日沒有起身。

    他問,“為何?”

    丫鬟道:“不知,小/姐哭了一宿。”

    守了整整一日,傍晚時候到底還是見著了她,他捱到她旁邊坐下,卻發現她整個人猛地一僵,掩在袖下的手抖得可比地動時的孱弱小樹。

    當即遣了暗衛去查。不多時,暗衛回來告亶。之後,他獨個兒立在窗前,呆愣了許久。

    他知道,是他傷了她。

    當時卻想,她總會到胡離身邊的,到時再細細說明,也無甚打緊。

    誰知,這一錯,卻是一生。

    夜色漸濃。

    寒風愈加凜冽了。

    幾片飄飛的雪越加顯得悽迷,渺渺不知歸處。

    利用她穩住朝政,利用她牽制安陽侯,利用她奪回兵權……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但,送她踏上烏江對岸之時,一顆心卻瞬間碎成一片一片的,抽搐,刺痛,無以復加。

    白夕搖頭直嘆,“既不捨,又何苦如此行之?累得我平白做了次壞人,可恨!”

    他咬牙道:“萬千百姓何其無辜。她一人得換整個天下,值。”

    可,到底還是後悔了。

    精心挑選了數十名暗衛連日夜襲,一心只想將她奪回。可嘆的,他曬然一笑,對面那人爲了她連天下都可輕易放棄,又怎會讓他有機可趁。

    逃回的暗衛首領向他告亶,說安陽侯寸步不離守在小/姐身旁,晚間亦是同榻而眠,實無下手的機會。

    他木然擺了擺手,心口生出一絲一絲的疼,綿綿透骨。

    終於,要失去她了麼?

    這一生,用孤寂來埋葬,又是為何?

    倏然伸出手來,十指修長,掌心寂寥無物。

    這一切,可不都是自己一手謀劃的。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跪伏在地的人依是沒有動。

    他側了身,皺眉道:“可還有事?”

    那人緩聲道:“亶殿下,是有一事。”

    “說。”

    那人抬了頭,覷了下他的臉色,沉聲道:“安陽侯,逝了。”

    他很是一驚,繼而大怒:“糊塗!不是吩咐下去等我訊號再動手麼?”

    那人急道:“不是的,我們埋伏在半道的人根本就沒有動手,安陽侯一行人也尚未出營。聽說,是,是胡小/姐服毒去了,安陽侯在她身上種了同心蠱,子蠱亡,母蠱必逝,是以,是以……”

    他狠狠踉蹌了一步。

    逝,逝了麼?

    也好。

    也好。

    總好過死在他自己的手裏。

    或者,任由她與旁人雙宿雙/飛。

    胸/口似有股血氣急促翻涌上來。

    他探手狠狠捂住,慘然笑了一聲。

    他想,他是真的輸了,輸得徹底。

    還有,這烏江邊上的冬天,可真冷。

    冷到骨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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