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扁舟上，一雙人影靜坐船頭，極出色的容顏，卻各帶了一些莫名的情緒。

    是才子佳人麼，還是英雄美人？

    胡離不知，只知心上越來越冷。

    這樣一幅畫面，胡離幻想了許多許多時日，在流雲閣裡如雀鳥一般幽閉之時，這些憧憬，便是胡離度日的唯一指靠，如今，一切都成了真，胡離卻覺著愈加不真實起來。

    胡離喚了他一聲：“莫念。”

    他答：“嗯。”

    聲音很低，如舟下深流的江水，卻是如此，牽動胡離一顆心。

    他忽笑了一聲，帶些興味地問胡離：“胭脂可曉得咱們第一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胡離想了一想，答他：“不就是我十五歲剛過的那一晚麼？你來得那般突然，我還當你是鬼魂呢！”

    “你呀！你難道就不記得那一日在三品樓撞上的那一個人？”他伸手觸了一下胡離的鼻頭，道：“撞了人也不道歉，好心救了你卻連句多謝也沒有，公子秦還可是頭一回如此失策呢！”

    “原來是你！”胡離驚叫了一聲，早該想到哪怕是利用也不會那般突兀，總會有些前因後果，卻不想，原是這般。

    他道：“我原本沒打算做什麼，只是見你哭得傷心，不忍罷了。”

    胡離往他懷裏蹭了蹭，道：“幸而你不忍。”

    江面上的風，愈大了。

    莫念還在說些什麼，胡離漸漸地聽不大清，眼前，被一大片朦朧血色所浸染。

    胡離這一生，除了黑暗從未見識過別的顏色，可這會兒，胡離卻看得真切，血，是那般紅。

    “莫念，你曉得麼？”胡離闔下眼睫，喃喃低語，那些令人疼痛的曾經此刻回想來，莫不是感慨萬千，“五月十四我約你見面原是打算同你私奔的。你說我傻不傻，那時當你是隻鬼，卻還是想同一只鬼私奔。只可惜，你終是沒有來。”如果那天他來了，就不不會出現今天這番局面了吧。

    他似是大吃了一驚，道：“我竟是從來都不知……”

    胡離疑惑道：“我不是告訴晴空了麼，就是藍瑩，不是你將她安在我身邊的？”

    耳邊似有嘆息聲掠過，莫念撫上胡離的髮絲，輕聲道：“傻胭脂，難道你不曉得麼，流雲閣裡一眾丫鬟僕人都是左相親自挑選的，我要進去一回，可不太容易呢！”

    “怎，怎麼可能！”胡離實在有些接受不了，怎麼可能呢，墨墨和晴空，都是胡離阿爹的人，那她們那般作為……

    似是猜到胡離在想些什麼，莫念嘆道：“好了，別想了，都過去了。”

    胡離怔怔地，心下，悲涼一片。

    過去麼？可是偏偏過不去了呢！

    胡離呵呵笑起來。

    錯了，都錯了呢！

    傾盡胡離所有思緒，胡離也未曾想過，最後會是這般結局。

    胡離撫上了莫唸的面頰，哀哀地告訴他：“其實昨夜，我胡離在水井裏下了藥，還，還給華軍傳了信。”

    他曬然一笑，道：“無事，我曉得的，不過一點瀉藥。昨夜我便是去見了子期，不會再有戰事，將士們都不會有事的。”

    眼中堵然一澀，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淌了下來，胡離訥訥道：“你別怪我。你曉得的，我孃親是華朝公主，我阿爹是華朝左相，我不能看著它被滅……我，我實在沒有辦法……”

    他輕拍著胡離的肩膀，好言安慰胡離：“無事，我都曉得。這江山，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從前的玩笑話，不過是逗你罷。”

    胡離道：“嗯，那便好。”邊說，邊緩緩闔上了眼眸。

    江水聲，馬蹄聲，車輪聲依次從胡離耳畔掠過，這天下總算要太平了麼？可是胡離，卻見不到了。

    想來，也沒甚好遺憾的，胡離本來就是個看不見的瞎子的姑娘。

    只是有些許，不甘，不捨罷。

    許久，胡離聽見莫念在胡離耳旁顫聲問：“胭脂，你怎麼了？”

    他抖得厲害，聲音裡盡是恐懼。

    胡離勉強抬起頭來，想衝他淡然一笑，可無論如何，也沒了氣力。

    胡離冷，好冷。

    胡離終於想起那天在烏江邊上太子說的話，他說：“離兒，好好保重，一定要好好保重。”

    如果當時胡離聽清楚了該有多好！

    可是來不及了。

    胡離怕不夠，那鳩酒，胡離一氣飲了半盅。

    胡離想說，莫念，你知道麼，胡離真的很歡喜你。

    胡離想說，莫念，你知道麼，胡離真的很捨不得你。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朦朧中，耳畔似有歌聲傳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